艺术家马灵丽(摄影/程文)
以既定标准来衡量,马灵丽不算一位“勤奋”的艺术家,完全称得上随性。于她而言,创作基于绢本,源自本能。当然,如果见到她本人就会知道,马灵丽一定符合你对一位艺术家的想象:纯粹,且灵动。
“剥洋葱”
BAZAAR:上学时,你为何选择学国画?
马灵丽:我真没想那么多,只想上美院,具体专业并没有考虑。我很小的时候学过国画,其中有很熟悉的部分,一直很随心地自己画画,就在考试之前上了一个考前班。那时候,我对很多东西没有太多概念。
BAZAAR:毕业后还想过考艺术管理专业的研究生?
马灵丽:因为当时也不知道将来会做什么,大学四年我都没参加过正经的展览。对于创作,我觉得还是要轻松地去想这个问题。如果你把它完全当作是工作,很多可能性就没有了。
马灵丽:说实话,我没有那么明确,顺“势”走,就这样了。
BAZAAR:你在大学期间基本没有完整的作品,但毕业创作就拿了奖,一路走来,称得上“顺风顺水”。
马灵丽:从结果上看,可能是这样。但每个人对“顺”的定义不一样,而且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这不一定是遇到的事,无关得奖与否、作品销售得如何,而是创作能不能更明确自己。
BAZAAR:顺境对艺术创作或许是一种“挫折”?
马灵丽:有利有弊。境遇的“顺”,确实不是创作力和生命力的原动力。我曾经有过“剥洋葱”的阶段经历,慢慢剥开遮蔽的东西,回到只有你知道的最真实的起点。
BAZAAR:从早期的绘画装置到2020年个展《蹼》,再到这批新作品,你一直在转变。
马灵丽:有很多不同的表达方式,但对作品的思考方向没变。从字面意思来看,“蹼”是向外曲张的连接;如果上升到人,它就成为人的内部与外部之间的联系。在作品《蹼与药》里,我只用了母亲的肚皮,却借我的手肘和一些形状去呈现,这里面就有一种张力,已经不仅在单纯地呈现“关系”。
其实人与人的关系中也拥有神性,而且关系一直是统一的,在呼唤中产生。我的作品都在围绕着不同的虚实关系在进行讨论,在我看来,它们不是对应的,而是共融和循环的。新作背后的关系则是“神性与凡俗”,我要说的就是“垃圾堆里的神性”。
马灵丽《折射的合唱》,综合媒介,尺寸可变,2020年
马灵丽《蹼与药》,单频影像截帧,8'46",2020年
BAZAAR:怎样理解?
马灵丽:刚到北京的时候,我在黑桥,那里可以说是城乡结合部,但也是艺术家的天堂。为什么要讲世俗,是因为真实世界就是螺旋形的,是通的——一切都在于你怎么看,最凡俗的地方也许才是最接近于神性的起始点。
就像生产,虽然我没有孩子,但道理类似。女人在分娩时,其实会面临流血、身体的肮脏,以及承受剧痛,但生命诞生又是最美好的时刻。这就像一个圈,在最肮脏、不可把控、不能预见的地方,你一定会得到“神性”。
BAZAAR:你曾提及喜欢博斯(Hieronymus Bosch)和老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the Elder),从他们身上具体学到了什么?
马灵丽:他俩其实很不一样,但内核是在同一脉络上。我喜欢二人共同的部分,我可能也是在这条脉络上——创作同样和“神性”有关。勃鲁盖尔会描绘具体与世俗,博斯的作品则直接、荒诞、光怪陆离。每位艺术家有不同的表达方式而已。
一瞥与底色
BAZAAR:之前你都在家创作,为何最近搬到了工作室?
马灵丽:这个工作室之前就有了,涉及到喷绘的作品会在这里做。正好去年11月被“困”在这里半个月,那时一直在做实验。
BAZAAR:有关新作?
BAZAAR:新作尺幅都不小,怎样“捏”?
马灵丽:只要把绢视为一种实在的物质就行了,就会真实地创作出痕迹。但过程也非常难,而且有些作品褶皱的弧度特别大,我几乎在布上打滚。这个过程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
BAZAAR:如何形容这种“对”的感觉?
马灵丽:比如需要“打滚”的这件作品,我做完后差点就躺过去了,真的特别累。这种累不一定是身体,主要是心力,很难描述。你会觉得身体和心理同时完全交付于一样东西,没有保留,丝毫想不到索取。能让自己这么全力地投入,肯定是这个方式跟我的身体、精神,甚至灵魂共融了,它才能给予我这样的感觉。这个过程非常美妙。
BAZAAR:“褶皱”似乎常出现在你的作品中。
马灵丽:儿时发生的一件事算是对我世界观的启蒙。三岁吧,我撞见了“大人的世界”,有关隐秘与情欲,那一瞥里只有轻晃的纱帐和床单上的褶皱。但就是这一瞥,奠定了我的内心基调,导致后来很多作品都在印证这件事,这都是“布”给我的感觉:遮蔽、隐秘。
我想象和勾勒的并非被隐掉的部分。所有东西都有隐藏,这就是我认为的世界给人的美感、幻觉、现实与真理。这件事对我挺重要的,相当于建立精神世界的起始。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做的作品让我觉得很顺畅,我去破坏一个平整的绢,制造捏痕,在这一小点中注入了很多东西。
马灵丽《29》,绢本丙烯,125×158cm,2022年
BAZAAR:这在新作中也有展现?
马灵丽:是的。包括之前作品中对“虚实”的探讨,会用“影子”“空间”进行描绘,在这批作品中也有延伸,只不过表现对象在不停地转换,没有那么绝对,并一直在相互呼唤中。
BAZAAR:但这两个阶段的作品在呈现上很不同。
马灵丽:在之前的作品中,我特别兴奋于绘画完成后再进行剪切,做成一件与空间有关的作品。我制造出有序的部分,再把有序投入到无序中去,这个过程我非常开心。现在会有点反过来——“捏”是从无序中找,然后再用我自身的秩序与理性把它归到一幅画上。
BAZAAR:每件作品有特定的主题吗?
马灵丽:不会,是在一个大主题下的系列。具体到每一幅,我会思考作品的“动势”,以及这个“势”的来去,然后慢慢完成它。
BAZAAR:你之前还谈过会从春宫图中找灵感。
马灵丽:中国春宫有很高级的美感,就在于它有一种“窥视感”的存在,是一种以遮蔽和窥视为角度的作品,也包括空间美感、心理状态。具体形象不关键,重要的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观察它的美感与张力,这对我来说更有吸引力。
理性与感性
马灵丽《宴》,绢本设色,188×122cm,2019年
BAZAAR:之前看到你点赞了采访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的一支视频《我禁止你自视渺小》,看后有什么感受?
马灵丽:我没有全看完。我喜欢帕蒂·史密斯,还更喜欢她曾经的男朋友、艺术家罗伯特·梅普尔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后者的作品其实也有“下流与神性”的感觉,包括同性之爱,他会用特别古典的审美方式去展现,总之我很喜欢他。
BAZAAR:你还在关注哪些艺术家?
马灵丽:说到摄影,我也很欣赏另一位摄影艺术家弗兰瑟斯卡·伍德曼(Francesca Woodman)。她有一种戏剧又幽灵式的表达,跟梅普尔索普不同,但二者的作品都很自由。我很喜欢看摄影作品,甚至觉得摄影更纯粹、更无时无刻。
BAZAAR:是的,这两位艺术家的创作生涯中都有非常“叛逆”的部分。你毕业后,很多项目合作接踵而来,你如何筛选?
马灵丽:刚毕业的那段时间里,的确有很多人因为材料找到我,但我不想在一个已知的玩法、体系里去找,不想把已知的先挖来,然后再做变动,就当作是“创新”。我更想选择去找自己生命本身的能量和支撑,原动力这时才能慢慢记起。就像我了解自己为何这么痴迷于绢布,就是来自儿时的一瞥。
BAZAAR:那你如何评价自己早期的作品?
马灵丽:很难客观地评价。我只能说现在的感受就是自己的变化,我非常明确自己经历过一层层被剥落的过程。自从来北京后,或许旁人觉得我应该挺顺的,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反观自己,经历了很多自我救赎和洗礼。
BAZAAR:你不算产量特别高的艺术家,有压力吗?
艺术家马灵丽(摄影/程文)
BAZAAR:“按部就班”或许是为了保持有效的创作状态。
马灵丽:但艺术创作不一定只在你下笔的刹那,因为它不纯靠技术或工作量堆积,还是有无形的部分,包括感知能力和思考,这很关键。但我也想通了,为什么说技术和理性同样重要,因为灵感是上帝给的,它们能帮你在没有灵感的时候过渡,到下一次降临时再 “接住”。
BAZAAR:曾经有文章用“有野心”来形容你,你觉得依然恰当吗?
所以,艺术家还是介于理性与感性之间,我有创作的冲动和感觉,但在具体操作时,也会出现非常理性的时刻。很多时候,艺术家就是这样“半人半兽”的状态,你不可能把它完全当作工作。非常理性、认真地做艺术,就能做好吗?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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