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设计的内容与形式呈现出辩证关系。本文以图像类书籍的两种设计方式为例,分析这些书籍由怎样的中心理念出发,通过怎样的设计思路获得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从而形成相互塑造的统一体。
《内巴蒙花园》中的池塘细节
今天,图像已成为最司空见惯的拟物和在场,而以视觉为主导的文化形态使“可视性”成为文化的整体偏好。无可避免,如今“图像化”与“可视化”也成为图书的普泛化特征。通过分析,笔者发现在图像化的书籍中,图像往往承担着非常重要的传递内容信息的任务,相对能够更好地实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因此,笔者下面主要以图像类的书籍为例,探讨与之相关的“以文辅图”和以“格子”为结构的书籍设计方法,以深入阐释书籍设计内容与形式统一的具体特征与效果等,以期在方法论层面讨论书籍设计实现内容与形式统一的可能。
“以文辅图”的书籍设计
在中国的书籍设计领域,图像转向其实在民国时期就已经露出了端倪。民国时期因摄影术等媒介技术的发展,书籍杂志的设计开始频繁使用图像元素,而对图像的使用也促使这一时期书籍设计的新思想不断涌现、更迭。“以文辅图”的图书设计方式就是因图像元素的盛行而产生的。“以文辅图”即以图像为主体、文字为辅助部分呈现主要内容的书籍设计方法,其区别于古典式的“以图配文”的方式。在“以文辅图”的图书中,除文字外,图像、色彩、版式等都能够成为传递信息的重要的视觉元素,同时这些元素,尤其是图像元素,往往能促进书籍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1933年出版的《梨园影事》一书便采用了“以文辅图”的设计方式,是书籍内容与形式形成统一性的重要例证。此书本质上是一部品评名伶的“花谱”,在当时的图书消费市场上颇有销路。在设计时,该书的设计者选用了大量摄影图片以满足观者的“观美”“品美”“选美”需求。具体来看,全书摄影图像比例极高(包含少量手绘图像),使“中国戏曲”的晦涩内容以谱系图表的形式被充分可视化,得以以形象生动、读者更易于接受的形式充分表达出来。这种影像资料在书籍中的高密度植入源于视觉现代性历史语境下的“观看”自觉,这暗合“花谱”本质,也明合该书标题“影事”二字。《梨园影事》已具现代图书雏形,其设计思想由“影”字统摄,图书形式和主要内容皆以“影”字所指涉的图像构成,从而使形式与内容达到高度的契合。
《梨园影事》封面、内封
无独有偶,2020年中国“最美的书”获奖作品《书之极》也采用了“以文辅图”的设计方法。此书收录了从200多本艺术家手作书里选出的常玉、赵无极、安迪·沃霍尔、马克·夏加尔、亨利·马蒂斯、君特·格拉斯等24位艺术家的手作书作品,再辅以讲解文字(讲解每一本艺术家手作书的制作工艺与艺术特色),可谓是“手作书的手作书”。
正如《梨园影事》一般,《书之极》亦为介绍性的“品美”合集,且图像充沛、内容与形式高度统一。此书籍的整体设计思想由“书”字统摄:所选24本手作书的图片全部由摄影师重新拍摄,采用版画印制技术和手工纸印制而成。其中12本书的图像被置于黑色背景中,另12本书的图像被置于白色背景中,如此黑白交替的设计,呈现出较为强烈的视觉节奏感。同时,此书以合理的图文配比与视觉空间避免了图像堆砌、装帧烦冗所造成的过分喧闹芜杂之感,使得形式能够很好地统合书籍内容和主题思想,从而呈现出沉静和谐的气质。
《书之极》封面、内页
采用“格子”结构的图像类书籍设计
“格子”是指元图像、元叙事、元框架,也是能够发挥结构作用的元单位。通过分析底比斯贵族墓室壁画《内巴蒙花园》和俄国现当代画家卡西米尔·塞文洛维奇·马列维奇(Kasimir Severinovich Malevich)的油画《黑方块》,我们可以更加清楚地了解“格子”的概念。
《内巴蒙花园》以“正面律”为基本视觉法则,画面中的池塘、动物和周边风景均以平面的方式呈现,使得原本的三维空间犹如被压扁的盒体一般,而世界仿佛被绘画者储存在“格子”之中,“格子”成为一种紧密统摄画中世界的内在观念、结构。例如,《黑方块》是被马列维奇称为“零造型”的一幅画作,其以极其简练的“非具象”“黑与白”的形式将内容高度概括并传达给观者,而组成其形式的元图式便是“格子”。“格子”也因此成为一种内容与形式合一的视觉展演形式。此外,在20世纪美国批评家罗萨琳·克劳斯(Rosalind Krauss)的结构主义分析中,“格子”能够呈现图像空间的纯粹关系,也能表明图像与自然物体相分离又相关联的关系。
俄罗斯 马列维奇 《黑方块》
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
综上可见,“格子”来源于纯艺术领域,与图像密切相关,其在组织和编排图像方面有着独特的优势。因此,在图像类书籍的设计中,“格子”能够发挥较大的统合作用,从而实现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具有代表性的将“格子”的辩证内涵加以理解并付诸实践的图书设计作品便是图像小说,而这一类书籍深受人们的欢迎,且具有相当的市场。
美国漫画家克里斯·韦尔(Chris Ware)的《吉米·科瑞根:地球上最聪明的小子》(Jimmy Corrigan: The Smartest Kid on Earth)是一本典型的图像小说,在中国翻译出版后获得较好反响。像所有图像小说一样,图像既作为此书的形式,又作为内容而存在,而其独特性在于紧扣“格子”结构进行设计。《吉米·科瑞根:地球上最聪明的小子》中的“格子”不但起到叙事的作用,还具有独特的美学意涵:“格子”有尺规制图之感,与灰色、冷静、萧瑟的矢量极简风格(所谓的清线画风)图像相统一,也与该书克制以至几乎冷淡的笔调高度吻合。
书中描绘的时年36岁的詹姆斯·科瑞根(吉米·科瑞根是其昵称)的梦幻、敏感、孤独和荒诞,通过分布于全书的“格子”慢慢渗出,呈现在读者的眼前。该书封面的核心设计要素依旧是“格子”,詹姆斯·科瑞恩形单影只的多重形象和不断复制的场景如胶片般被一再排列,主人公仿佛自始至终都被困于“三个自己”的循环时间里(书中的祖孙三代人都叫詹姆斯·科瑞根,他们各自的人生也有大量相似之处)。
《吉米·科瑞根:地球上最聪明的小子》封面、内页
在图像小说中,“格子”除了是统摄书籍形式与内容的结构外,还能够充当书籍的“视窗”,即每一个“格子”犹如室内窗户、电影屏幕或电脑视窗,一齐向读者(也同时是观众)展现故事的细节,展示人物的心情。具体生活无论如何细腻生动,在图像小说中最终都被浓缩入尺规般的物理框架中,令读者在阅读时缓步进入被“栅格化”的情绪体验里。作者有时也会启用多个“格子”完成情绪渲染,将叙事的时间感拉长或者将人物某一时刻的心理状态固定下来以完成功能和美学的统一。
譬如在《吉米·科瑞根:地球上最聪明的小子》中,作者在表现詹姆斯·科瑞根幻想自己父亲的模样时,以点阵图的方式“摆放”了12个父亲的画像,犹如父亲的12张一寸照被集中展示,又好像父亲在透过集体屏幕向詹姆斯·科瑞根打招呼。因此,主人公想象父亲的一瞬间被“格子”拉长和停顿了,从而传达出极为丰富的内容和饱满的情绪。
从《内巴蒙花园》的“格子”到马列维奇的作品《黑方块》,再到克里斯·韦尔图像小说中的“格子”,“格子”元素都发挥着统摄绘画或书籍形式与内容的作用。这带给书籍设计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找到合适的统摄书籍内容与形式的核心元素。
《吉米·科瑞根:地球上最聪明的小子》内页
笔者在以图像类书籍为例分析其实现内容与形式统一的两种设计方法的同时,又在方法论的层面上探讨具有普遍意义的书籍设计如何实现内容与形式统一的问题。笔者所列举的图像类书籍的两种设计方式分别是“以文辅图”和以“格子”为结构,这两种设计方法带给现代书籍设计的启示是形式和内容的统一。
然而,要实现形式与内容的统一,书籍设计者需按照书籍的具体状况,找到能够统摄书籍形式与内容的核心元素。这个核心元素可以是图像、“格子”,也可以是某种符号、色彩等。但需要说明是,这种元素需要能够很好地体现出书籍设计者和作者各自想要表达的主题思想,并且能使二者达到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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