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推送的是金兹堡1930年回复柯布西耶离开莫斯科时写给他的信。在此前的“莫斯科的气氛”中,柯布西耶概述了他所观察到的当时苏联的政策和方略:一方面鼓舞于那里的社会建设尤其是五年计划所展现出来的热情高涨,另一方面也从一个潜心于建筑与城市规划的专业人士的角度,表明了自己的忧虑所在,并提出了告诫。这也间接地卷入到了苏联当时两大对立的规划理念——城市化与去城市化的争议之中。尽管表面上柯布不愿对同行发表评论,但是其实质性的批评仍是相当严厉的。他着重从历史的脉络中挖掘并提升了人类群居本能的意义与价值。如果不拘泥于重组这种活动的载体上的差别,那么柯布有关“去城市化”的批判,对于一般意义上网络时代“去中心化”的流俗声称而言,无疑仍具有警醒作用。而金兹堡对柯布西耶提出的异议一一作了针对性的回应,并通过对柯布所构想的城市建筑的解读,指出不能为治而治,把种种矛盾抹抹匀,而从实质上又与资本主义想要的保持一致。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终要尽力去创造出更适合未来的人类定居的崭新形式:如何从空间上去中心化和分散化,以满足集体主义和产业集中在更高层级的需求。苏联当时城市化与去城市化这两大派之争,如果想要撇除历史语境地去加以评判究竟孰优孰劣,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一特殊的建设时期,必须将它们放在政治上的对苏联国内社会与经济发展局势上的不同判断,以及更为复杂的革命与军事战备的国际关系之中,另行考察历史给出的选择及其条件。院外之后还将推送相关的讨论文章。
Moisei GINZBURG|1892年6月4日-1946年1月7日
金兹堡|Moisei GINZBURG
开创人类定居的新形式|回复勒·柯布西耶的信|1930
本文2500字以内
亲爱的勒·柯布西耶:
我们最近有关城市规划的会谈,还有你这次的信,促使我重新思考整个问题,以便回顾一下你提出的异议。那些异议你到访时曾经提过,现在又在信里提到。
我和我所有的朋友一样,极其看重你,不只因为你是一位敏锐的建筑师,而且你还是一位有能力从根本上去解决存在于组织中的那些重大问题的人。我眼下从事的职业,赋予了我的生命以内容、目标与意义,而你对我来说,是当前这一职业中最伟大的,也是最杰出的代表。正因为此,我们尤其关注并重视你在城市规划领域提出的理念和解决方案。
你常常向我提及你相当崇尚自然,愿意一直生活在绿植的环绕中……你在信里写到,是你首先主张在城市中应当不惜工本地建造大型的公园……以前我们在Tverskaia大街(现在叫高尔基大街)散步时,你就告诉过我,佩雷以及法国所有最棒的建筑师,都想把住宅建设挪出城。换言之,为人们提供理想的物质环境这一问题,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而我们现在的计划中,也在尝试着找寻某种根本的解决方案,可是你反过来又觉得有必要重新考量它的可能性。换言之,尽管你才华横溢,你还是发现自己力有不逮,无法克服现代资本主义的客观矛盾。
仔细研究一下你的创作,从中不难看到坚持不懈的执著尝试,去打磨城市规划,抹平、柔化它所有未经加工的棱棱角角。对现代城市来说,你是最优秀的外科医生,用尽一切手段去治愈它的毛病。为此,你把整座城市架在高脚柱上,期望能解决难解的城市交通问题。你又在高楼的屋顶上创建美妙的花园,期望能给人们多带去一片绿色,你设计的家,想让居住者尽享便利、平和与舒适。但是,你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治而治,因为你想让它实质上与资本主义想要的保持一致。
而在我们苏联,处于更为有利的位置——我们不受过去的束缚。面对那些摆在我们面前的历史问题,套用马克思的话,只有靠革命的方法去解决,哪怕我们的资源还很贫乏,但我们终将解决。
让我们诊断下现代城市吧:是的,它得病了,而且病入膏肓。但是我们不想为治而治。我们宁愿摧毁它,去开创人类定居的崭新形式,用来摆脱内在的矛盾,我们不妨称之为社会主义的方案。
我们知道,用高脚柱撑起一座城市(你已经看到了,在这方面我们正以你为榜样)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城市的交通问题。在柱与柱之间无异于在狭窄的街道上开车。我们知道,屋顶花园在建筑上的确是优秀的解决方案,但它解决不了环卫的问题,也解决不了开放空间的问题,同样的,我们正在探寻居住单元的解决方案,但不会采用豪华的私人住宅或欧式酒店的形式。
绿色城市提案|Barsch & Ginzburg|1930
“去城市化”的居住单元之一|1929
你自己提到了国际上的统计资料,的确,在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出生率最高,死亡率最低。但这再自然不过了。人口稀少的中心是贫穷的村庄,那里没有医生,没有文化,没有经济来源,没有像样的食物。你写到,只有在大量人群集中的地方,文化才能发展起来。这也完全可以理解。它描述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情形,不是其他地方。在我们苏联,文化不只为了城里人,而是要惠及全体的人民,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但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不可能把一亿的农民转到大城市去,那会毁掉农业。相应的,为了发展文化,我们不仅要从聚集中获益,更要发挥分散和去中心的优势,去传播文化,尽可能一视同仁地传播给所有人。因此,想要创造崭新的社会主义的人口定居形式,必须建基在消除城乡差距之上。
你对人类历史上的集体所作的高度评价,完全正确,我们在这点上没有分歧。问题的症结在于:如何从空间上去中心化和分散化,以满足集体主义和产业集中在更高层级的需求。
你也引用起列宁来了,我感到意外的高兴。你说列宁想把工业带到农村去拯救农民,但根本没提过拯救城市居民。但你错了,亲爱的勒·柯布西耶。不只列宁,更有恩格斯和马克思,他们也经常思考这两者的关系。或者说,对他们而言,这只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请允许我在这里引用他们的话:
城乡分离导致农村人口数千年的愚昧状况,让城市人口沦为工资的奴隶,城乡分离破坏了农村人口精神发展的基础,城市人口体力发展的基础。——恩格斯
城乡对立是个人屈从于分工,被迫从事某种活动的最鲜明的体现,它把一部分人变成受限的“城市动物”,把另一部分人变成受限的“乡村动物”。——马克思
你指出佩雷想把住宅建设挪出城,却没成。这也不难理解。他这是从复杂的有机体中抽离出一个孤立的成分,那么这成分不可避免地会大大缩水。而我们从城市中挪出来的正是城市本身,包括它的整个供给与文化体系。换言之,我们要创建的是一种崭新的有机体。这就和佩雷想做的完全不同。
你写到,农民不爱看花开听鸟语。那是因为他已经被繁重的劳动弄得筋疲力尽,当然就不会了。但我们想要我们的农民听鸟语。而且我们知道,只需减轻他的劳动,给他的生活带去更多的文化,就能做到。想要实现这一切,不可能只靠把现代资本主义制度中的种种矛盾抹抹匀,而是要创造出更适合未来的人类定居的崭新形式。
我们很清楚,这是相当棘手的难题,我们还没有找出解决方案。但是,我们不能不提出它,不能不设法去解决它。这是我们的职责,去成为社会主义建筑师的职责。而且,我们希望将来还能像过去一样,从你身上学到更多的东西,帮助我们解决新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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