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画家丁云鹏在多幅茶画中绘有多样品茶空间与茶器陈设,笔者于2002年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以下简称台北故宫)策划推出“也可以清心——茶器‧茶事‧茶画”特展时,由画中茶器造型及烹茶方式判断,认为台北故宫所藏传宋代钱选《卢仝烹茶图》(图1)的创作年代应不早于明中期,故当时在特展“也可以清心——茶器‧茶事‧茶画”图录中将其排列于明晚期。
图1 (宋)钱选(传) 卢仝烹茶图 绢本设色 纵59厘米 横37.3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主要原因有二:
一、依据《卢仝烹茶图》上的鬲形三足朱泥茶壶、煮泉风炉、朱泥单柄壶及双层朱泥茶壶等宜兴煮饮器造型,均属晚明造型。众所周知,宜兴朱泥、紫砂茗壶的制作,其历史不会早于明代中期,一般以正德年间,侍僮贡春向金沙寺老僧学习壶艺开始为宜兴壶器的初创期,到了明晚期,时大彬等茗壶大师陆续出现后,才真正开启了宜兴壶艺,广为人知。
二、《卢仝烹茶图》绘画图示烹茶及茶器陈设与唐宋末茶点饮方式大相径庭(图2、图3),以器物学及饮茶史的发展观点而言,无法将其归入宋末元初。笔者策划故宫“也可以清心——茶器‧茶事‧茶画”特展时,虽认为《卢仝烹茶图》绘画风格或与丁云鹏相近,然书画非我专研,不敢妄下断语。2009年傅申教授于《故宫文物月刊》上发表《传钱选画〈卢仝烹茶图〉应是丁云鹏所作》一文,对此画的风格有精辟论证,更确定作者应为丁云鹏(1547—1628)。而《卢仝烹茶图》及其他丁云鹏所绘煮茶图画,更是领引明代茶空间与茶器陈设的时尚创造者,笔者亦深信绘画上的器物表现与绘作时代当有密切关联。
图2 北宋绍圣四年 备茶图 纵138厘米 横79厘米
河南省登封市黑山沟村北宋李守贵墓出土,原址保存。
画面右侧仕女右手挚茶末罐,左手从茶末罐内舀茶末入茶盏,正准备点茶。
侍者左手持茶瓶,右手举朱漆茶于黑釉茶盏上点茶。黑釉茶盏与朱漆茶托为宋代最为普见的茶器。
明代茶画喜以卢仝作为主角描绘,卢仝(795—835)为唐代著名诗人、隐士,博览工诗,自号玉川子,不满时局,不愿仕进,隐居少室山,尤嗜茶,所作《七碗茶歌》自唐代以来即为爱茶者所乐道。唐代文学家韩愈(768—824)赏识卢仝文采节操,在其《寄卢仝》诗中提到穷苦潦倒的卢仝家中有二奴婢:“玉川先生洛城里,破屋数间而已矣。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无齿。”卢仝好友贾岛(779—843)亦称其“平生四十年,惟着白布衣”,所载与后述四幅丁云鹏所绘煮茶图人物极相符合,而一奴一婢也成为茶画里服侍卢仝茶事的二仆,甚至扩及影响明代茶事。
明代陆树声(1502—1605)《茶寮记》(约隆庆四年,1570年前后)中记载自家适园中的小茶寮,侍仆一主一佐,“客至,则茶烟隐隐起竹外,其禅客过从予者,每与余对结跏趺坐,啜茗汁举,无生话”,又说:“园居敞小寮于啸轩埤垣之西。中设茶灶(茶炉),凡瓢汲罂注,濯沸之具咸庀,择一人稍通茗事者主之,一人佐炊汲。客至,则茶烟隐隐起于竹外”。此段记载与丁云鹏画面的主仆三人,园中烹茶场景亦相谋合,主仆主茗事,佐仆爨火汲泉。陆树声与丁云鹏生活在同时代,画家以当代茶事构图,应该也是合理推想。
明代饮茶风尚
谈及明代茶器陈设与空间布置之前,首先约略介绍明代的饮茶方式。饮茶习俗发展至明代,出现了饮茶史上的一大变革。洪武二十四年(1391)明太祖正式废除福建建安北苑团茶进贡,禁造团茶,改茶制为叶茶(散茶),唯令采芽茶以进,从此改变了唐宋以来饮用末茶为主的习惯,也结束了团茶、饼茶独领风骚的地位。末茶没落,连带的以茶筅击拂的点茶法亦渐行消失,从此国人不识末茶、点茶为何。连明代的训古学者,读到宋代文学作品中出现“茶筅”名词时,亦苦思不知其为何物。
明代茶器与饮茶方式发生变化,旧时饮用末茶的茶器,如茶碾、茶磨、茶罗、茶筅、茶杓、茶盏等等,都因叶茶改为冲泡方式,不须研磨击拂,所以随着末茶的废置而消逝。由于叶茶的制法与泡瀹焕然一新,饮茶文化也有了新发展,采摘后的茶叶以搓、揉、炒、焙制成,与今日一般茶叶做法相同,制茶不复宋代繁复,这种炒青制茶法,自明代以后成为我国制茶的主要方式,并传播至世界。
明代叶茶不像宋代团茶、草茶(宋人称叶茶散茶为草茶),皆须槌碎研碾成末,因其为散条形,所以明人改用茶壶容茶,汤壶(煮水壶)煮沸水冲泡,再注入茶杯饮用。由于不需直接在碗内击拂茶末,亦不再使用容量较大的茶盏、茶碗,而改用容量较小的茶盅、茶杯饮茶,为观茶色特重白瓷。另外泡茶茶壶或煮水砂壶,特别喜用宜兴紫砂或朱泥茶壶,在明代中期以后其成为茶器新贵,也是文人、茶人间争相收藏的对象。
明代以后的泡茶法,茶壶居主要地位,茶壶的大小、好坏亦关系到茶味,这是唐宋以来末茶领先,以茶筅于茶盏内搅拌打茶方式为主的唐宋茶器上不曾有的现象。明人重视江苏宜兴所产砂壶,文震亨(1585—1645)《长物志》(1630前后)中说:“茶壶以砂者为上,盖既不夺香,又无熟汤气”。冯可宾在《茶笺》(天启三年,1623前后)中亦说道:“茶壶,窑器为上,又以小为贵,每一客壶一把,任其自斟自酌,才得其趣。……壶小则味不涣散,香不躲搁”,故而宜兴所产紫砂朱泥茶壶,自明代以来兴盛不衰,直至今日仍为广大爱茶者所喜好,这些明人饮茶习尚亦多反映于明代绘画上。
明代文人饮茶风气,极富特色,除要求茶器之外,亦对茶品、泉品、茶友、赏器、闻香、插花、择果等有诸多要求,而幽人雅士则以拥有属于自己的茶室为要,在书斋一侧建构茶寮,成为必备条件之一。文震亨、屠隆(1542—1605)皆提到“茶寮”:“构一斗室,相傍山斋(或书斋),内设茶具,教一僮专主茶役,以供长日清谈,寒宵兀坐,幽人首务,不可少废者。”对茶事的虔敬及形式均具体呈现于绘画中,明代文人对茶的热情怀抱,可见一斑。
明代绘画中所见茶器陈设
图4 (明)唐寅 品茶图(局部) 纸本墨笔 纵93.2厘米 横29.8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代花艺大家袁宏道(1568—1610)在其所作《瓶史》中把品茶列为上等生活艺术,他说:“茗赏者上也,谭赏(清谈)者次也,酒赏者下也。”品茶、赏书、鉴画是明画中常见的文人休闲雅事。
与唐宋时代相比,明代文人、茶人对品茶环境、空间的选择,以及审美氛围的营造似更为执着,在他们自己的绘画及茶书中均充分反映出来。唐寅、文徵明、祝允明、王问等都是仕途不遇的文人,对文人四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皆嗜茶、精于茶事,因此留下不少品茶代表作,不仅带动明晚期文人茶风鼎盛,而且还将茶画、茶书的创作引领至另一高潮。
明代茶书一再强调品茗时对茶水、器具、环境、人数、心情、氛围的规范。明代冯可宾《茶笺》、许次纾(约1509—1604)《茶疏》(万历二十五年,1597)中均提及品茶的“十三宜”与“七禁忌”。明人讲究饮茶空间,反映在明人画作中,多为一人独啜,或二三知友评书鉴画,一旁侍僮或汲泉,或准备茶事,画面多呈现文人优游茶事的情趣,鲜有宋画《文会图》等多人茶会的雅集场景。明代陈继儒(约1558—1639)《茶话》(1595前后)中谈及品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七八人是名施茶。”张源(事迹无考)《茶录》(1585前后)中则说:“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幽,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
明代绘画中描绘一人独啜得“幽”得“神”的代表作有唐寅的《煎茶图》轴、《品茶图》轴(图4)或陈洪绶的《隐居十六观》图册中的《谱泉》;二三人饮茶得趣、得胜、得味的则有唐寅、文徵明、仇英、陆师道、王问、丁云鹏、陈洪绶等多数《品茶图》或《煮茶图》画作(图5)。其中“得幽得神”的茶画以唐寅、文徵明、丁云鹏的茶画,尤重视品茶空间的营造与陈设,也是最具体地将明代茶席布置及茶器形象地描绘出来的画家。
图5 (明)唐寅 煮茶图(局部) 纸本设色 尺寸不详 〔瑞典〕斯德哥尔摩博物馆藏
明代文人茶空间于绘画上的表现颇多,本文列举唐寅与丁云鹏为例,并着重于丁云鹏的四幅茶画。唐寅(1470—1523),与沈周(1427—1509)、文徵明(1470—1552)、仇英(1494—1552)同被誉为“明四大家”。诗书画无所不工,山水、人物、花鸟亦无一不精,才华横溢,一生好茶,作品中有不少茶诗、茶画,《煎茶图》《品茶图》轴、《琴士图》卷即为其例。唐寅的多幅茶画中呈现当时文人的生活雅趣,举凡琴棋书画或插花、焚香、鉴赏书画、古器物等均具体描绘,幽雅的品茶环境及文人潇洒的怡然生活场景,雅趣盎然令人羡慕。
图6 (明)丁云鹏 玉川子煮茶图 纸本设色 纵137.3厘米 横64.4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丁云鹏(1547—1628)是晚明画家,善人物道释绘画,亦好品茗,所绘茶画随时间、空间有所变化,茶器陈设亦每每不同。丁云鹏在茶空间的设计及茶器的布置,可谓为明代茶画中最具形象者。笔者搜集丁云鹏或与其画风相近的茶画,包含前述台北故宫所藏《卢仝烹茶图》在内共四幅,画中人物三人无论长相、穿着几乎相同,茶器陈设方式亦大同小异。
北京故宫所藏二幅,一幅画家自题为《玉川子煮茶图》(图6)(万历四十年,1612);一幅无款无题,现名《明人煮茶图》(图7);另一幅为无锡市博物馆所藏丁云鹏《煮茶图》(图8)。四幅茶画除《卢仝烹茶图》不是主人自己烹茶外,其余三幅均描绘主人独坐风炉前扇火煮茶,所示烹茶方式亦大致相同,此与唐宋以来的末茶点茶法,在形式或风格上差异甚大。
图7 (明)佚名 明人煮茶图(局部) 绢本设色 纵105厘米 横48.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8 (明)丁云鹏 煮茶图 纸本设色 纵140.5厘米 横57.6厘米 无锡市博物馆藏
宋元时代的吃茶方式,不论团茶或叶茶多将其研碾成末,撮末入盏,复由茶瓶(汤瓶)注汤入盏,再持茶筅入盏搅拌茶末,为防茶汤外溢,使用碗壁较高、较大型的茶盏(又称茶碗、茶瓯),一般注汤只入盏之五六分(蔡襄《茶录》),今日本抹茶亦注汤至茶碗三四分,其理相同。宋人用瓶注汤,称为点,故称点茶。
点茶与泡茶不同,而宋代点茶法只需汤瓶,不需瀹茶茶壶,故而泡茶茗壶不会出现在宋元画面上,遑论明代中期之后才发展出来的宜兴朱泥茶壶。《卢仝烹茶图》(图1)画上白衣文士卢仝,座前朱泥鬲形泡茶茗壶、白瓷茶盅与朱漆茶托,以及红衣赤脚老妪于铜茶炉上的以朱泥单柄壶烧水煮茶,表明其为明代中期以后的泡茶法。画上铜茶炉、单柄汤壶、鬲形朱泥茶壶等均为典型晚明形制,鬲形三足朱泥茶壶与无锡市甘露乡明崇祯二年(1629)华涵莪墓出土的时大彬制三足圆壶形制雷同,又壶口、流把的样式也与福建漳浦万历年间户、工二部侍郎卢维祯(1543—1610)墓出土的时大彬制鼎足盖圆壶相似,而此类近似时大彬壶制的茶壶,则盛行于16世纪末17世纪初的明末清初时期,其年代应不早于嘉靖时期。
图1 (宋)钱选(传) 卢仝烹茶图(局部)
又《卢仝烹茶图》画上卢仝,席地坐于锦花垫布上,垫布上摆放的小型白瓷茶盅、朱漆茶托亦为明代绘画上常见的成套饮器,从唐寅《煎茶图》《琴士图》卷(1521)、文徵明《品茶图》、仇英《东林图》、李士达《坐听松风图》,至丁云鹏茶画,一直都是明代画家笔下描画的通用茶器。此与明代茶书上记载明人“品茶用瓯,白瓷为良”、“纯白为佳”或“洁白如玉,可试茶色”亦相吻合。
图6 (明)丁云鹏 玉川子煮茶图(局部)
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丁云鹏《玉川子煮茶图》(图6),设色明艳,笔画精细,主人也是白衣幞巾的卢仝,左持白羽团扇,正注视青铜风炉上的煮泉朱泥单柄壶。一旁红衣老妪手捧盖盒,另一侍者则手持提梁朱泥壶,此画面与另二幅茶画亦相近似,唯有无锡市博物馆所藏《煮茶图》(图8)侍者蹲踞茶几一侧正欲提罐备泉,动作、器皿虽然不同,但皆为准备茶事。
《玉川子煮茶图》画上的茶器陈设奇雅自然,风炉与单柄壶置于奇木座上,一旁还备有提篮式炭笼及炭夹(火夹),主人背后石几上摆设白瓷、宜兴朱泥茶壶各一把、白瓷茶叶罐,以及白瓷双耳香炉与朱漆香合。由此可见,宋人生活四艺——焚香、点茶、挂画、插花亦已深入明代文人生活中,而且可以不拘形式地因地、因时制宜,巧妙融入。
图8 (明)丁云鹏 煮茶图(局部)
另一幅北京故宫所藏《明人煮茶图》(图7)也是三人组合,于墨竹、芭蕉下烹茶。白衣主人亦端坐垫布石上,手持团扇扇火煮泉,铜炉上所置为宜兴茶铫,背后人工砌成的花石桌上陈设茶壶二把、茶叶罐数个,另有白瓷茶杯、朱漆茶托一组以及双耳香炉与漆香合等。基本泡茶与饮茶器具陈设齐备,而于庭院蕉石前烹茶,充分呈现明人讲求茶饮空间的表现与美学,此与《茶疏》谈到适宜品茶的时空与趣味,比如“心手闲适、听歌拍曲、鼓琴看画、明窗净几、茂林修竹、课花责鸟、小院焚香、清幽奇观、名泉怪石”等亦相互呼应,这是明代文人品茶的理想境界。
图7 (明)佚名 明人煮茶图 绢本设色 纵105厘米 横48.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另一幅现藏于无锡市博物馆丁云鹏《煮茶图》(图8)亦属茶画珍品,不仅环境特别经营,园中植有玉兰花及各种草花、奇石,茶几上下还饰有盆石、兰蕙等盆景;画中器物较前几幅更为丰富,器物材质亦见用心安排,有竹编茶炉、宜兴砂陶单柄壶、藤编笼子、宜兴陶壶、白瓷茶叶罐、白瓷茶杯、朱漆茶托、青铜香炉、朱漆香合、螺钿方套盒、花石茶几、青铜豆形器、泉罐、茶食盖盒等等。其中竹茶炉是明代文人最为推崇的茶器之一,竹茶炉的使用,自明初王绂与无锡惠山寺性海上人“惠山竹炉煮茶”典故流传以后,有明一代广为风行,并影响清代乾隆皇帝,终其一生喜以竹炉烹茶。清宫档案记载,乾隆皇帝至少为自己的茶室订制二十座以上的竹茶炉,并自称“到处竹炉仿惠山”、“竹炉肖以卅年余,处处山房率置诸”。而明代诸多文人画家、茶人在他们所著茶画或茶书如顾元庆(1487—1565)《茶谱》(1541左右)、高濂《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1591)、屠隆(1542—1605)《茶笺》(1590前后)皆有记载,并称其为苦节君,煮茶竹炉也,用以煎茶。丁云鹏《煮茶图》上竹茶炉亦与顾元庆《茶谱》上的竹茶炉造型相近,上圆下方,皆为晚明江南苏州、无锡一带制品。
图8 (明)丁云鹏 煮茶图(局部)
由上述数幅丁云鹏及明代茶画内容以观,画作均写实地将晚明文人用器聚之一堂,无论茶器、文房、生活用具,皆与嘉靖、万历明晚期时期器物相符。例如煮泉的单柄壶在前述丁云鹏画中三幅皆有相同造型者,而陈洪绶《隐居十六观》《谱泉》册页亦见类同器。这种单柄烧水壶造型,明清以后盛行于中国江南地区,宋代黄裳称其为“急须,东南之茶器也”,虽然唐代开始已经使用“急须”单柄壶煮汤,唯以长沙窑、越窑陶瓷产品及石器类为多。宋代点茶使用茶瓶(又称汤瓶或汤提点),瓶制一般小口、长流、长颈、体长带把,各大名窑及金属器皆有生产,而福建、广东等东南地区部分则亦使用“急须”单柄壶。单柄壶造型各时代所流行材质均不相同,然各具特色,而宜兴朱泥单柄煮水壶造型更是明代所独有,亦影响至潮汕一带。清代功夫茶“玉书煨”茶瓶造型,更跨海外销至日本及南洋。
另外值得再说明的是提梁水壶或茶壶,在唐宋末茶当道之下,茶书皆无提梁茶瓶的记载,茶画中也从未出现过,到了明代绘画上则常见这类形制,同时还可与同时代不同材质器物相互对照,反映了同时代的风尚与特征。例如江苏金坛窖藏出土的数把宜兴紫砂提梁壶,不仅与隆庆青花云龙纹茶壶造型相近,亦与唐寅《品茶图》或丁云鹏茶画上的提梁壶均有裙带关系。王问《煮茶图》上长方倭角提梁壶,与江苏南京嘉靖十二年(1533)太监吴经墓出土的提梁壶,基本上形制也是一致的,同样造型的提梁壶又见于嘉靖青花高士图提梁壶,可见流风所致,尽管质材不同,但所呈现的时代风格却是一致的。正是所谓,时尚就是流行,流行代表当代特色。
结语
透过唐寅、丁云鹏等多幅茶画上的茶器陈设与空间设计展现,明代茶人精心布置的品茗环境散发着无限魅力与浪漫。茶空间陈设不拘形式,茶器布置、摆设随心所欲,依时间、空间及个人美学修养、喜好而有所不同,然而仍不超脱时代流风及美学呈现。如品茗茶杯以洁白、纯白为上;茶壶则以宜兴砂者为上,既不夺香,又无土气;煮茶风炉以“苦节君”竹茶炉为尚,象征君子守节有为,均与明代茶书著作及实物相互扣合,所以明代绘画中所呈现的茶器与空间陈设,可谓随着当代文人间的流行进展。
茶空间无分室内、室外,大多追求自然,闲适古朴,而丁云鹏与唐寅茶画均在幽雅清静的环境下,品茗与蕉叶、奇石对话,不正与晚明茶人所主张“茂林修竹、课花责鸟、小院焚香、清幽奇观、名泉怪石”的品茗环境相互契合?而明人对茶境与茶器陈设的追求,也彰显明代文人优游茶事、注重茗饮的场景,其中所蕴含的是明人独特叶茶泡饮美学,以及传承至今数百年不曾间断的宜兴茗壶泡茶方式。唐寅、丁云鹏及其他明代文人茶画中,点出画家精通茶道与茶事美学的造诣,堪称明代茶人之典范。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唯觉两腋席席清风。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这是唐代茶圣卢仝著名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一般简称《七碗茶》歌,名留茶史。卢仝喜好茶道,茶仙陆羽之外,卢仝俨然为茶画人物之代表,为历代画家笔下不可少的茶人画像。虽然丁云鹏茶画自题《玉川子煮茶图》或《卢仝烹茶图》,但画家所绘何尝不是自己呢?将画中人虚拟比喻,期许或自认为可与卢仝相较亦不无可能。版权声明:【除原创作品外,本平台所使用的文章、图片、视频及音乐属于原权利人所有,因客观原因,或会存在不当使用的情况,如,部分文章或文章部分引用内容未能及时与原作者取得联系,或作者名称及原始出处标注错误等情况,非恶意侵犯原权利人相关权益,敬请相关权利人谅解并与我们联系及时处理,共同维护良好的网络创作环境,联系邮箱:60397199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