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油画学会名誉会长,著名艺术家、艺术教育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詹建俊先生,2023年1月11日18时于北京逝世,享年92岁。
詹建俊,1931年生,满族,辽宁省盖县人。1948年入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学习,1953年本科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1955年研究生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彩墨系,1957年结业于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并留校任教。先后担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学术委员会顾问,中国油画学会主席,中国油画学会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油画学会名誉会长,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油画艺术委员会主任,中国文联荣誉委员,欧洲人文艺术科学院客座院士。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八、九届全国委员,1986年被国务院授予有突出贡献专家称号。中国当代油画的高度 ——献给詹建俊先生
文/许江
鹤发童颜,笑容可掬,一米九的高度,微笑中与人相望,总有一份飒飒的风度。在中国的绘画界,这样的描绘,只属詹建俊先生。詹先生喜着高调衣服,长袖如轮,缟衣当风。在一列画家行伍中,格外显得羽扇纶巾,神姿英发。一周前,詹建俊先生不幸仙逝,魂归道山。“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1] 恶讯太突然,令人猝不及防。这几日,有多少中国的油画家同我一样,悲春雨,望湖山,深切怀念詹先生,怀念这位中国油画的一代巨匠。
2012年,詹先生在“最绘画”作品评选现场
2015年,詹先生在“最绘画”作品评选现场
从1994年第二届中国油画展开始,我们就跟着詹先生,参加了十数次的画展评审。三十年过去,詹先生以他的一头银发,飘然依旧,始终走在队伍的前头。詹先生自带中心的高度,召唤着大家,跬积而成油画学会的一种特殊的氛围:开放大气,心系大业,尊重学术,提携青年。当遇到不同意见时,他会俯下头来,倾听不同说法。需要集中表态时,他会像先生一样认真地点着人数,一丝不苟。世纪之交头尾十多年,在开放的大背景下,油画方兴未艾,大有踔厉风发的气势。全国的有为青年艺者,踊跃投画展,崭然具头角,油画学会展示了很强的号召力。如是好的风气,正是学会的特殊的氛围所催生。詹先生的高度,凝聚着一种公心正质、事业大气,所以大家会昵称他“詹大”。这个大,既是形,又是神。詹先生孕大含深,蓄着一份正气,浩浩然内蕴精深。他不仅是带着大家看画、选画,更是在思考、在用神。2001年,中国油画学会工作会议上,他发表讲话《中国油画的处境与选择》。2005年,“大河上下——新时期中国油画回顾展”研讨会上,詹先生又作《自觉建构中国油画学派》的学术报告。2010年,中国油画学会换届,詹先生又语重心长地真诚寄语中国意蕴、中国油画。“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2] 詹先生虽历经磨炼,但他始终思考的都是如何通过油画来展示中国精神,淬砺中国气蕴。正是这种神蕴之大,深深地吸引着大家,引领着大家,共同铸炼了几十年来中国油画的锐势发展,铸炼了中国油画始终重学术、重语言、重意蕴的好风气。2010年,詹先生在中国油画学会成立15周年大会
詹先生的精神之大,首先在于他的艺术结构大气,风势撼人。詹先生的画中总蕴蓄着一种“风”。六十多年前的《起家》,表现的正是北方荒原、顶风扎寨的场面。那巨大的白布,既是帐篷,又如风帆,一代青年的生命之旅从这里起航。1984年的《潮》,春潮鼓荡,黄杨翻卷,劳动者顶天立地,迎风耸立,新时代春风贯注在一代人的心里。1988年的《飞雪》,漫天风雪,裹着一袭丹裳红衣的美,人与自然的风情凝成如风鼓荡的节侯。《高原的歌》 《回望》 《雪域高原》 《黄河大合唱》,所有这些画都横贯着风,横贯着一份如歌如舞的艺风。詹先生风姿绰约,六十年澎湃无衰。如是风姿,卷地骤来,飞雨过江,既是北方高原的荒寒飞雪,又是鼓荡人心的时风世风。这种“风”,发纤浓于简约,寄至味于淳厚,非一般的飘风荒快所能及。苏轼是中国历史上最能使风用气的一等诗人。他的《定风波》豪言:“一蓑烟雨任平生。” [3]这般豪气,在詹先生的绘画里化作豪强沉雄的风神。詹先生不用繁多,而用简朴;不用弄奇,而用平实。直如苏轼诗言:“含风偃蹇得真态,刻画始信天有心。” [4] 詹先生秉持天然的风姿勃发,从《起家》中描绘骤风,而后一步步地发展而为起笔有风的“风”的语言,“风”的风格。这里边,既有新中国以来风云际会的陶然天机,也有“皆不得已而长往者也” [5] 的生命努力。正因为这份天机和努力,詹先生一步步地完成了“风”的蕴藉与陶洗,把这种易于表象化的纤浓,锤炼出“至味”的高风。詹先生的高风,绮而实质,腴而实丰,大气凛然,英华倚天。中国传统绘画给人最直观的印象是什么?是情兼雅怨,是忧柔,是缠绵。而詹建俊先生却与这一切相反,拙拆,不屈,风起,云涌,贯穿着这一代人的艺坛人生,贯穿着“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崛起中国的一个时代。詹建俊 《起家》 布面油画 140cm×348cm 1957年
詹建俊 《潮》 布面油画 177cm×196cm 1984年
詹先生的高风,还在于他的令人难忘的一批正面走来的肖像。詹先生的成名作《狼牙山五壮士》几乎是一组正面的肖像,气壮山河,巍巍然一座山壑丰碑。《高原的歌》,牦牛侧身而过,藏族姑娘却如化在阳光中的一奠佛。最经典的便是《潮》,劳动的汉子兀立于春潮黄柳之中。1984年,当我们在展厅中与这张画蓦然相遇,都会感到一种内心的冲撞,一个与新的时代不期而遇。如“五壮士”化身为英雄的山壑,藏族姑娘化身高原之神,这个汉子,如风化雨,化生成改革时代的播种者。这样的人物写照,既张扬着个性的风彩,又凝结着丰沛的象征的诗性。这种诗性,豪健清雄,“悠悠乎与颢气俱,莫得其涯。”《飞雪》中的红衣女红妆素裹,踏雪而来。《雪域高原》的姑娘,骑快马奔驰而来。《天界》中的藏族青年驾着牦牛涉原而来。《易经》有言:“一阴一阳谓之道。” 请注意,詹先生笔下的迎面而来的人,总是以绘画的方式,将明暗、刚柔、冷暖、起落的对比,化作浑然一团的阴阳之动,化作生机勃勃的廓然一体。这廓然一体,带着生命整一的力量,谓之生生。那走上前来的不唯一个人,一个物,而是这个人物交融未生所包涵着的自然之力。这种“力”如风而来,蕴生着一份自然整体缓缓来归的力量,蕴生着一种生命象征的博大生机。《道德经》有言:“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6]詹先生笔下的人物总是披风戴雪地从远处向我们走来。如此回返的风姿既存大气,又怀一份亲熟。这些都正是詹先生的画屡屡获奖、屡屡得到人民的喜爱的原因,也是由此,我们真诚地赞誉他的绘画,代表了中国当代油画的艺术高度。 詹建俊 《狼牙山五壮士》 布面油画 185cm×203cm 1959年詹建俊 《高原的歌》 布面油画 172cm×198cm 1979年 詹先生的绘画大气如风,他的绘画语言也天机独出。他的用色,纯然深厚,对比强烈。《高原的歌》,那一片金色的交响,阳光灿漫,人物又不失一种真实的厚度。《潮》,如潮翻卷的柳浪搅动着一个新时代的生机。《帕米尔的冰山》 《旭日》中都凝塑着玫瑰色的冰山,在瓦蓝的天际下,透着圣洁的光彩。越到晚年,詹先生的色彩越纯、越浓,越具有一种东方的气蕴。他的雪松、冰雕石刻;他的红枫,血染丰彩;他的白马,御风而行。他艺心独运,孤怀寥落。2006年在中国美术馆的个展中,詹先生把我带到“雪松”“红枫”的画前,心中涌动着被浸润着的激情。这是他心心念念的纯然之色。苏轼有言:“以爱故坏,以舍故常在。” [7]这是詹先生洗尽铅华,折戟沉沙,挽留着心底的本然之色。他把原色塑在这里,塑成一种与世界同在的本色。他的“绿风”、“白雪”、“红霞”,如若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8] 。他相信,这些纯纯然的东方之色,会与人的内心、人的情感,象道与物接、生生相善。这种纯然之色,具有一种大道的蕴意,与万象比,它超越时间;与万物比,它超越空间。詹先生颓然就醉,于心中蕴着一片无尽的温玉。 詹建俊 《帕米尔的冰山》布面油画140cmx158cm 1979年 詹先生的用笔也是匠心独运。他的画色块凝厚,运行使转是颇含份量的。詹先生个大笔头大。当年我看他的《回望》,山壑如原隆起,长城如若一线,盘垣腾转,蛇行于远山。那山壑的笔头,壮而粗放。《潮》的背景,柳浪翻卷,大笔头洒然舞动。象从物之象,画从真心画。詹先生心与物游,让心灵活在山川自然中,而承接着内在超越的品格。《说文》有言:“山者,宣也。” 山乃宣发地气之所,是大地生命律动之源。唯有借助高山,地气才能得以生发,散及四方,万物才能得以促生和滋养。詹先生乐山,他笔下的山川人物,正自有大气勃发,生命交响。詹先生还喜欢用刀,那雪松、那红枫、那玫瑰色的冰山,那人物的翻舞衣裙和浑然的面颊,都有刀的痕迹。刀因其多变而无常形,刀因其有力而入画深。画界有“刀刀见血”之说,指的正是这种用刀塑造、入色三分的犀锐。 詹建俊 《听涛——红霞》布面油画180cmx300cm 2013年
詹建俊 《听涛——白雪》布面油画180cmx300cm 2014年
2021年夏,中国油画学会新一届换届大会。我们去詹先生家中拜望他。那时詹先生已离不开吸氧。他带着吸具与我们相会,脸上溢满久别重逢的欢快。除去吸具,他一身轻松,俯首与我们交谈。他抚弄着手杖,就像挥舞着画笔,一如三十多年来的一往情深,一如他大气来风的洒脱。那种慈容,那般风神,令我们景仰。听说,仙逝的那天,他还在画画。某种意义上说,詹先生是倒在画架旁的。这是一种真正的艺者的归宿,艺者的人生。他把他的毕生都献给了艺术。他的绘画真正代表了中国当代油画的生命高度。 詹建俊先生艺术长青,精神千古。版权声明:【除原创作品外,本平台所使用的文章、图片、视频及音乐属于原权利人所有,因客观原因,或会存在不当使用的情况,如,部分文章或文章部分引用内容未能及时与原作者取得联系,或作者名称及原始出处标注错误等情况,非恶意侵犯原权利人相关权益,敬请相关权利人谅解并与我们联系及时处理,共同维护良好的网络创作环境,联系邮箱:60397199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