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躺卷建筑学
建筑学既改变不了世界,又填不饱肚子,要不就选择躺平,放下理想,完成工作,按件计筹吧。
可是现实却是除非转行休想舒服躺下的。
当下,不少设计单位仍忙得外焦里嫩,九九六不行就零零七。大家为了分到一杯羹,设计费一降再降,有些单位的计费甚至降到了十年前的一半。
举目所见,许多朋友陷入了难以逃脱的内卷,建筑学又该情何以堪呢?
理性来讲,行业波动是一种正常的市场现象,我们不该过于悲观的。 不是波动和低谷不正常,倒是过去三十年行业长期的繁荣太不正常。有波谷就会有波峰,行情总会有改善的一天。
然而今天让我忧虑的却不是行业的起落,而是建筑创作面临的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些挑战很大程度上来自当下的治理模式与政策思维,将长期影响建筑实践并引导设计的价值取向。
02.
穷则独善其身
对我和很多朋友来说,不论行业的起落,我们在理智和情感上都无法割舍建筑学追求。
因此在这样的时代,我们必须找到继续践行建筑学的恰当方法,好让我们的工作仍然焕发价值的光彩。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身处这样的时代,我们却仍可以独善其身,积极挖掘建筑学的丰富性,把许多本该完成的功课给补上。
这样的工作,关于匠人精神,需要我们着眼建筑的内部属性,关注建筑的外部环境,还需要掌握设计体系和管理思维等工具。
03.
匠人的鱼
▲ 图片来自网络
早乙女的故事让我震撼,并不禁自问: 我对得起这条“鱼”吗?
作为建筑师又有多少人在看到自己或者别人的设计时会勃然大怒呢?
近些年来,我越来越多的设计成为现实,每每看到自己年轻时不成器的设计已然造了出来,并没法炸掉,便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这是中国部分年轻有成建筑师的幸运和不幸,在太年轻的年纪有太多的业绩)。每当看到别人优秀的设计,又不由得在马路边搓搓手心,喜不自胜,又是羡慕又是恨。
职人整天忙忙碌碌的内卷与匠人整日神神叨叨的死磕是两码事。匠人的工作看似日复一日,却是不断改良的过程。正如早乙女哲哉所说: 每天做同样的事叫作职人,永远在思考怎样才能更进一步的,才是艺术家。
重拾匠人精神是独善其身的建筑学的第一件事。
04.
材料与尺度之神
传统的饰面-结构一体建构的方式在二十世纪初的技术革命中因幕墙的兴起而转变为了饰面-结构分离建构的方式。 所以我们今天要追寻材料与尺度的得体比古人要难得多。
我们的自由太多,欲望太多,伦理缺失,条理不清。
比如说, 近人尺度的缺失是现代玻璃幕墙建筑的通病。材料交接的粗鄙与材料用法的错配,也是当代随处可见的城市景观。
可是,当我们真正开始以建筑关怀人性的时候,我们就必须 寻找材料真实的表达方式,尤其关注近人尺度的表达——从指甲盖到人体躯干之间的丰富而连续的尺度光谱。
▲ Mies Van der Rohe——Lake Shore Drive & Seagram Building
图片来自网络
我与团队的日常工作对于材料与尺度的讨论是频繁的。
“马头,细部都深化到位了,你看看”。有一次,团队里的小伙拿着方案问我。
我皱了皱眉头:“你这金属线脚的最小尺度居然是50mm,实在是对不起金属这个材料。50mm是一个混凝土也能干,石材也可以做的摸棱两可的尺度,是一个比你的手指粗得多的尺寸,假如整栋建筑除了胶缝这已经是最小的尺度了,那么他还有可能近人吗?”
05. 城市性成为风格
一路上,陈旧而简陋的世纪初浅色欧式立面上防盗窗和空调外机杂乱地闪烁着。街道两侧商业广告位五花八门一字排开,家居建材店铺间夹杂着美容和小吃店——一段乏味而典型的城市片段。这是前阵子我在安吉市区不经意看到的场景。
用建筑立面的标准来看,这段商住街区乏善可陈,不值一提。但换一个视角它却让我感到亲切和欢喜——打破常规的东西向沿街住宅立面围合出高宽比匀称的街廓;街道两侧首层商铺统一退出柱廊,廊下有不少店主人摆出塑料座椅;两条机动车中间留出了绿化带和停车带;步行、车行、绿化、停车有条不紊地组织,车行道变窄使得车速变慢,廊下空间虽不宽,却照顾了不同天候的出行;街道大致一半的地方还有一处广场节点,两侧建筑内凹退让出作为入口的城市广场。 这一切都充满活力和秩序,从城市设计的角度来看是得体而利落的。
▲ 安吉鼎盛路 图片来源于网络
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经典的欧洲城市街道,甚至可以比肩Hans Kolhoff在柏林Walter Benjamin广场冷艳而精彩的空间演绎,虽然风格和质量无法比肩,但两者的城市性却是不相上下的。
▲ 柏林Walter Benjamin广场 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段邂逅,让我想起时常思考的关于城市场所精神的第二个层面(城市的微观尺度)——建筑的城市界面。
一时的建筑风格和装饰终会褪色,建筑的城市性是否出色将是更持久的问题。
当下的地产成本控制使得过去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舶来风格闹剧已无法再上演,地产建筑风格普遍从简(简欧、简中的流行就是例证),那么我的主张是放弃装饰的风格而转向 建筑的城市性——以建筑界面回应城市环境,找到友好而智慧的策略,这甚至可以成为一种风格,并且是一种不怎么花钱的风格。
06. 设计体系
独善其身的建筑学需要关注向内的材料与尺度,也需要向外看到城市的宏观组织和微观界面。 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认真补习的匠人的课。
当然,造房子与炸天妇罗最大不同是建筑学仅靠工匠的敏锐和执着还不够,它需要大量的协作和更多的时间。 因此,建立在匠人追求之上的设计体系在当代就显得尤为重要。
我们与西方先进设计水准的差距之一是我们缺乏完备的设计体系以及与之配套的施工和管理体系。
我们不得不承认建筑师这十几年来工作方法和工具几乎没有什么显著的革新。
有一段时间,大家还很期待BIM能够普及并帮助我们建立完备的设计体系,可是很遗憾,BIM今天广泛地被认为是设计校验的工具。
因此设计体系、设计精度和完成度,仍然很大程度上依赖方案创作单位的把控。
这使得我们必须思考如何建立一种能够适应水平向分工的合理体系——在这样的探索中,我们选择在立面精细化设计这个板块找到解决方案——精益的幕墙设计体系。
在非超高层建筑中,建筑结构的成本往往不会偏离估算太远,主要影响开发成本、使用性能和立面效果的就是建筑幕墙了。
因此,经过近年来的打磨,这套体系已经成为我们内部通用的方法和共识。设计精度因此提升,配合单位的出错更少,甲方的管理成本降低了,还能在设计前期有效的控制立面成本。这样的设计体系是独善其身的建筑学不可或缺的工具。
07. 尾声
我们已经身处行业的低谷,只好向前眺望。
希望建筑师能继续独善其身地修行,让建筑设计重拾匠人情怀,向内关注材料与尺度,向外关照城市,并借助设计体系和管理思维等工具,使匠人情怀与社会化实践相结合,同建筑学死磕到底。
回望我二十多年的求学与工作经历,应该说是最后一批完整经历了这个行业的顶点的从业人。
我在中国最蓬勃发展的世纪之初满怀憧憬地进入大学,很幸运地得到了名师的教导和出国历练的机会,又在全国大建设的浪潮中参加工作。在此后虽然经历过行业短暂的低谷,仍可以在持续繁荣中稳定地从事这份工作,三十不到就成为事务所的合伙人,并多少积累了一些财富,也慢慢地建立起自己的建筑方法和思考。然后,突然在当打之年我遇到了这个行业前所未有的巨大萧条,虽然感到茫然,但我和我的同龄人们恐怕是没什么好抱怨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建筑行业一直照过去三十年的趋势发展,我觉得我的职业轨迹是有很多前辈的模板可以套用的。
年轻的初心难以抵抗行业快速发展的刺激和追逐成功的冲动。或许没过几年,团队规模增长到百人以上,同时我们开始安于自己明确的细分市场和可复制的产品模式,设计越来越遥远,随之而来的是生产。
在五十岁的某一场酒局中,坐在上海花园里弄一处精致的法式餐厅里同朋友们觥筹交错的我,摸了摸自己油腻而发影稀疏的脑门,突然认真地同身边的朋友感慨道,我们这帮人曾经也是有理想的。在嘲笑和自嘲的笑声中我们一饮而尽……
好在,这一切注定不会发生了。
行业的萧条和被迫的慢下来迫使我们反思过去的三十年。中国建筑行设计行业从业人员最多,项目机会最多,大家都很努力,却还是世界二流水平。
实际上,太多优秀或者成功的建筑师在四十岁以后就不做设计了。记得有家美国设计公司统计过, 一个真正亲历亲为的建筑师最多能带28个人。 我想,超过这个数字,就已经不是建筑师,而成为管理者、汇报专员、销售专员、技术明星或者吉祥物了。
记得Peter Eisenman说过:“我不相信有人能在四十岁之前成为建筑师”。在这个年纪,眼界、技艺、资源和经验,使得我们这批人 终于有能力去做好一栋房子,甚至在这个基础上有所价值观的输出——也就是在“技”上有可能加一个“艺”。
因此,今天的困境恰恰使得这种本不合理的模式无以为继。
我希望我自己和我的团队 能用慢下来的时间和去除焦躁的心境去做建筑,避免内卷但一定要死磕,敬畏匠人的神明,掌握先进的工具,做好我们的本分,做出不仅仅服务于当下的建筑。
我希望我的团队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能够共同享受每一天的工作,做好每一次创作,珍重每一栋房子。 当下和眼前就是我们的诗和远方。无论行业何时复苏,我们愿为建筑万神庙的薪火相传,建筑学的持久发光做一点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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