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 键 词】“东坡笠屐”;苏轼形象;日本五山禅僧;东亚文化意象
一、“东坡笠屐”在中国本土的形塑及其意蕴
“东坡笠屐”的故事,并不见于苏轼本人的撰述,最早的记录者便是周紫芝。他虽然没有指明文献的具体出处,但较完整地记录了借笠事件的发生时间、地点、核心情节以及苏轼形象的大致轮廓,奠定了“东坡笠屐”故事的雏形。随后,南宋费衮《梁溪漫志》、张端义《贵耳集》相继记载苏轼借笠之事。费衮《梁溪漫志》不仅补充了“着屐而归”的内容,使“东坡笠屐”形象更为丰满,还将苏轼借笠的原因直接落实为“过黎子云”[2]。张端义进一步细化苏轼过访黎子云的目的为“玩诵柳文”,并增加苏轼自赞《东坡笠屐图》的细节[3]。至此,“东坡笠屐”由苏轼偶然的个人经历衍变为一种公开性的文化扮装,轶事本身的戏剧化色彩得到增强。入元以后,苏轼访黎的事由、途中值雨的情境、借笠着屐的情节以及“人笑犬吠”的旁观效果逐渐固定下来,鲜见改易。
大概在南宋中叶,“东坡笠屐”开始进入画家的题材视野。结合画史著录与传世作品,除了颇受争议的李公麟以外,历代名家如宋元时期的张逵、赵孟坚、赵孟頫 、钱选,明代的唐寅、尤求、孙克弘、朱之蕃、曾鲸,清代的陈洪绶、黄慎、 华喦 等,皆有创作《东坡笠屐图》的经历。无论就创作规模还是艺术成就而言, “东坡笠屐”都堪称绘画史上最富生命力的文学性题材之一。从传世作品来看,绝大多数画家对“东坡笠屐”的描绘与再现,与其说是“东坡笠屐图”,不如说是“东坡笠屐像”,他们袭用传统文人肖像画的造型程式,追摹苏轼头戴斗笠、足蹬木屐的视觉形象。与历史记载及文学想象相比,绘画作品在表现重心、情感寄托及审美追求上存在鲜明的差异:笠屐本事的日常化语境、东坡遇雨的戏剧性情节、乡民邑犬的质朴气息,在画面上难寻踪迹。后世画家仅依靠着“斗笠”与“木屐”这两种具有象征意涵的肖像道具,引导观者辨识苏轼流落海外的谪臣身份,联想其身处逆境的超脱精神,从而达成其视觉形象的理想化重塑。换言之,画家依据自我心目中的文士典范,创造了一个新的苏东坡形象。在这一创作主流之外,亦有少数画作体现了另类的审美趣味。譬如明代朱之蕃所绘《东坡笠屐图》(现存两种,分别藏于故宫博物院与广东省博物馆,后者见图 1 ),将苏轼塑造为忙于耕种的儋州老农,佝偻着背,双手提起袍角,姿态笨拙可笑,与常人想象中潇洒风流的“东坡学士”大相径庭。清代的黄慎、马咸、陆恢等民间画家,采用故事画的形式风格,生动还原苏轼借笠的轶事情境,他们不约而同地裁取“妇人小儿相随争笑,邑犬群吠”的叙事场面,通过精心刻画围观路人的夸张表情,凸显苏轼戴笠行为的诙谐效果。
▼图 1 朱之蕃《东坡笠屐图》 纸本设色 92cm×29cm 明 广东省博物馆藏▼
与这两种经典图式相对应的是后代诗人对“东坡笠屐”的两种解读倾向。一方面,诗人观看《东坡笠屐图》,往往将其与“坡仙”想象联系起来,关注视觉造型对苏轼旷达品格的具象表征,通过题咏文字讴歌苏轼超越尘俗的精神境界。另一方面,有些诗人则侧重于发掘苏轼戴笠形象的诙谐内涵。苏轼生前就以幽默善谑闻名,这种性格特征不仅为士大夫所爱,还衍生出诸多风趣幽默的文人逸事,成为明清通俗文学改编的重要素材。不少题咏《东坡笠屐图》的诗文作品,倾向于对苏轼的幽默形象予以诠释与重塑,正是受到通俗文化的影响。如果说“坡仙”是后人对苏轼戴笠的神圣化解读,将其提升为具有象征意涵的士大夫精神图示,那么由戴笠逸事提炼出的“东坡幽默”,则是苏轼走向黎庶人间的集中反映。苏轼的好友、诗僧参寥子为其作挽词,对其性格精神做了精准的概括——“却戴葛巾从杖履,直将和气接儿童”(《再哭东 坡七首》[4],这种独特的性情与童心,正是经由《东坡笠屐图》的演绎而变得更生动可感。
总的来看,“东坡笠屐”形象及其文化意蕴在中国经历了一个不断累积与衍变的过程。它的本事及早期文学书写,与 苏轼谪贬儋州的政治际遇密切相关。然而,这种政治色彩在流传的过程中逐渐淡化。在元代以后,关于 “东坡笠屐”的接 受与再阐释,开始朝向雅、俗两端分别发展。在雅的方面, “东坡笠屐”与所谓的“坡仙”想象合体,后世文人雅士不再 深究这一轶事隐现的心迹与境遇,而是从中提炼苏轼超脱尘世的精神特质。与此同时,受戏曲、小说等通俗叙事文学的影 响,后世文人注重发掘 “东坡笠屐”形象背后的幽默潜质,刻意放大儋州借笠事件的戏剧效果,将其视为苏轼主动融入民 间的一次文化扮装。经由图像媒介的传播,这种世俗化、娱乐化的苏轼形象在市井坊间迅速流传。在文本与图像的合力之 下, “戴笠着屐”最终成为苏轼最富影响力的经典形象之一,甚至比头戴“东坡巾”的翰林苏学士更深入民心。
二、笠屐想象:日本五山禅僧的《东坡笠屐图》题咏
最晚在平安后期至镰仓前期,苏轼作品开始传入日本[5]。尽管传入时间较晚,苏轼诗歌却因其禅意迅速受到僧侣的争 相仿效。苏轼之于日本文学的重要作用,尤其是对五山禅僧的影响,在 20 世纪 50 年代早川光三郎的《苏东坡与日本文 学》中已有开宗明义的揭示 [6] 。五山禅僧对苏轼形象的文学塑造,以题咏《东坡笠屐图》的诗歌数量为首屈一指。据日 本学者救仁 郷 秀明的统计,五山禅僧创作了一百五十多首与苏轼相关的题画诗文,其中近三十首明确以“东坡笠屐”为 题咏对象,另十余首题苏轼画像的诗作亦以 “东坡笠屐”为书写中心 [7] 。因此,考察日本五山禅僧对苏轼形象的想象与 解读,围绕《东坡笠屐图》的题画作品是极重要的研究对象。学者朝 倉 尚《禅林の文学:中国文学受容の样相》一书设 有专章讨论《笠屐像》 [8] 。近年来,学者朱秋而关注到五山禅僧对“东坡笠屐”形象的诗歌再现,从宏观层面对这些诗篇 予以考察 [9] 。笔者尝试在前人论著的基础上,深入这些题画诗文本,参照中国本土的“东坡笠屐”,尝试还原与勾勒出五 山禅僧心目中的苏轼形象,并借此考察 “东坡笠屐”东传之后发生的形象衍变。
日本五山禅僧对《东坡笠屐图》的题咏,首先体现为对苏轼风流文采的热烈称颂。如翱之慧凤《戴笠东坡赞》云:“一生身在是非间,唯使文章千古删”[10],横川景三《东坡笠屐图》云:“是是非非天下惊,文章与日月争明”[11],从儋州借笠的外在造型转向文章才学的精神层面。五山后期禅僧之间普遍流传“东坡七世读书”的说法[12],被援引到题画诗中,也为“东坡笠屐”的形象内涵开拓了新的阐释角度。例如天隐龙泽《笠屐东坡》诗云:“七世文章苏子瞻,朱 厓儋耳雪吹髯。袖中东海波澜阔,洒作雨声鸣笠檐。 ”[13]先是盛赞苏轼的天纵文才,旋而定格于苏轼染满风霜的暮年面容,复又化用“袖中东海”的诗典[14],将苏轼的横溢才思与谪居儋州的日常情境融合起来,对苏轼文学才华的钦慕表露无遗。事实上,“文章千古”并非儋州借笠轶事的叙述核心,之所以得到格外的强调,主要源于五山诗僧对苏轼文士身份的定位,这也从侧面反 映了苏轼在五山禅林间的重要位置。
关于“东坡笠屐”的文学题咏,在中国本土经历了一个去政治化的过程。宋元时期的文学书写,多考虑到借笠轶事背后隐藏的政治意涵。元人在题画诗中致力于塑造“风雨海上苏”的形象,讴歌苏轼忠贞刚正的政治品格,寄托特定历史语境下的民族情感。这种政治化的阐释倾向,在元代后期有所消解。而在日本,以“东坡笠屐”为题材的诗文,大约是在室町( 1336 — 1573 )中期才开始盛行起来。五山诗僧对《东坡笠屐图》的阐释,甚少关涉“东坡笠屐”的政治隐喻,他们未曾追溯轶事真正的发生语境,亦不太在意轶事本身的离奇可笑,仅以《笠屐图》作为遐想的契机,揣摩苏轼贬谪海外的心绪况味。在五山诗僧的笔下,萧闲宁静才是苏轼暮年生活的主调。希世灵彦《东坡戴笠图》云:“胸次平生一险夷,不愁流落海南涯。暮归潇洒黎村雨,笠子戴头应有诗。 ” [15] 该诗裁取了戴笠暮归的特写镜头,一扫凄风苦雨的贬谪气氛,代以潇洒澹远的诗意情境,暮年苏轼的平淡生活、豁达胸襟及安适心境俱由此见出。雪岭永瑾《东坡戴笠图》:“借笠黎家过海边,牛栏西畔送残年。乡关未觉七千里,风雨蛮村似蜀天。 ”[16]通过櫽栝东坡成句描画谪居儋州的日常情境,将蛮荒琼崖与回不去的蜀地作比,透露苏轼将他乡视作故乡的情感归宿。春泽永恩《东坡笠屐》抓住“曳筇前行”的姿态,展示苏轼随缘自适的精神境界:“天为蓑笠地为屐,风雨蛮村吹不知。 ” [17] 受到这一精神境界的感染,五山禅僧纷纷采取超越悲观的姿态观照苏轼的贬谪经历。譬如惟肖得岩《东坡先生画像三首》其一:“南来莫怪玉堂苏,乞与江山托称呼。不访诸黎归戴 笠,儋州何以上邦图。”[18]景徐周麟《笠履东坡赞》:“是是非非卒未休,海南万里付天游。勿言蛮村笠檐小,盖覆皇家四百州。”[19]这种题咏的角度和意蕴,带有明显的理想化色彩,即刻意美化流落儋州的贬谪生活,重塑苏轼旷达潇洒的暮年形象,尤其 标举其荣辱不惊的精神气质。苏轼曾将远窜南荒的经历视为平生壮游——“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崛冠平生” [20] ,在此意义上,五山禅僧的笠屐题咏堪称苏诗之遗响,随处流露对“坡仙”的追想与仰慕。
五山禅僧特别通过并置“琼海”与“玉堂”两重空间,将“儋州笠屐”与“莲烛归院”的轶事串联起来。这种对比式的表达,可以在苏轼本人的诗歌中找到渊源,同时也见诸元代文人的《东坡笠屐图》题咏。不难理解,囿于绘画艺术的表现空间,以人物为核心的《东坡笠屐图》只能定格苏轼一生中最为落魄的时刻,然而题咏文字却可突破画面的限制,勾连其他的人生片段,丰富与拓深苏轼形象的文化意涵。伴随着“玉堂”意象的出现,记忆的闸门由此打开,往昔的辉煌与现今的怀想交叠一处,苏轼贬谪海外的黯淡凄苦得到有效烘托。不过,在五山禅僧的笔下,“玉堂”与“琼海”的并置,并非只是追求一种戏剧化的情感张力,他们没有刻意强调庙堂与乡野难以调和的对峙关系,相反,在很多时候甚至有意识地弥合两者之间的反差:承载旧梦辉煌的“玉堂”与满村风雨的“琼海”,俱是苏轼人生中的真实面向。希世灵彦《东坡戴笠图》云:“琼海玉堂春梦痕,孰荣孰辱不堪论。帘前赐宴金莲烛,借笠黎家暮雨村。 ”[21]诗人无意将“玉堂”与“琼海”放置于盛衰荣辱的价值判断之下,而是借“春梦痕”之喻点破富贵功名的虚妄,抒写对山野之趣的向往。横川景三《东坡笠屐图》云:“琼海玉堂过即同,天将笠屐戏吾公。烂肠五斗发千丈,犬吠蛮村烟雨中。 ”[22]先以调谑口吻将“笠屐”视作上天对苏轼的故意戏弄,继而化用黄庭坚的诗句“烂肠五斗对狱吏,白发千丈濯沧浪”(《题子瞻寺壁小山枯木二首》其一)[23]暗指苏轼的贬谪经历,结句回归儋州借笠的本事,既是对画面的如实摹写,又呼应山谷诗“濯沧浪”的理想境界,意谓苏轼虽饱受人世摧折,仍葆有内心的澄澈明朗。
相比本土的题画诗,五山诗僧借“东坡笠屐”抒发归隐志趣的创作倾向更为明显。西胤俊承直接将苏轼塑造为一个厌恶朝廷纷争、心向山野生活的老翁形象:“白头久厌待金銮,一卧炎荒梦自安。借笠农家御风雨,也胜趋走着朝冠。 ”[24]江西龙派《东坡戴笠图》云:“戴笠褰裳秃鬓双,梦中不觉落蛮邦。牛栏西畔溟 濛雨,醉眼玉堂云雾窗。”[25]借助错觉与幻境,成功消弭了“琼海”与“玉堂”的空间区隔,打破今与昔、实与虚、梦与当下的界限,回应苏轼“人生如梦”之叹。希世灵彦《东坡戴笠图》援用“春梦婆”传说,消解功名与虚妄的对立,为《笠屐图》注入微妙的禅意:“黎家何幸得东坡,解道一场春梦婆。醉里欲归唯雨笠,醒时应悔不烟蓑。 ”[26]如果说中国诗人对《东坡笠屐图》的题咏不避轶事发生的历史情境,如当时儋州地理位置的僻远、自然条件的恶劣及文化习俗的愚蛮落后,甚至借此反衬苏轼身处逆境的超脱姿态,那么五山禅僧则致力于将现实中的儋州美化为某种世外桃源,将其视为苏轼平淡心境的外化。由此,地处蛮荒的“琼海”与五山禅僧心目中的隐居之境叠合在一起,成为其避世态度与隐逸情怀的形象表征。稍加对照可知,五山禅僧题诗对“东坡笠屐”形象的解读与发挥,并非就画论画,而是基于个体生活经验的艺术联想。这种诗意的联想,既是从苏轼诗文汲取的创作灵感,亦在投射五山诗僧自我的审美追求。通过剥除苏轼垂老投荒的惨痛体验,回避其困顿多艰的贬谪境遇,五山禅僧或者盛赞苏轼的文章才华,或者追摹其清风朗月般的精神风貌,总之保留最为完整的是“坡仙风流”的一面。
五山禅僧对《东坡笠屐图》的题咏方式有多方面的促成因素。首先,五山禅僧大多采用七言绝句吟咏《东坡笠屐图》,这大约受到南宋以来禅林诗偈以七言绝句为主的书写风气的影响[27]。一方面,绝句的诗体决定了叙事空间的限度,难以铺展儋州遇雨借笠的本事内容;另一方面,绝句多追求诗意的断裂和新奇,在拗折与映照之中见出诗心,五山禅僧的题画诗亦显示出此种诗艺上的追求。其次,社会身份与文化背景影响了五山禅僧对“东坡笠屐”的接受方式。对“坡仙风流”的标举,正是基于五山禅僧对待人生起落与世事变化的基本态度。这种解读方式,本质上是理想化的、去政治化的。正如有研究者指出,五山禅僧的这些题咏诗篇“作于苏轼谢世四百年后,他们不太关心苏轼的政治原则,与他坚持这些原则的英雄事迹”[28]。趋于理想化的形象读解,既是基于五山僧人对待人世浮沉的基本态度,也合乎政治性淡薄的日本文学传统。当然,处于不同的历史时期,这种去政治化的书写倾向亦有差异:室町中期多侧重标举潇洒旷达的文士风流,室町后期多涉及荣辱节义的价值评判,旨在讴歌苏轼的高尚人格。最后,去政治化的创作态度,与特定的宗教背景不无关系。五山诗僧多为临济宗黄龙派传人,他们在诗歌创作上深受中国禅宗的影响。由“东坡笠屐”形象中掘发禅意,进而上升到“人生如梦”的禅理揭示,不仅体现了五山诗僧的审美取向与诗学追求,更是其宗教理念的集中呈现。看似荒诞的戴笠着屐之举, 被纳入真实与虚幻的禅学命题之中,成为破除俗世成见、促人悟道的 “当头棒喝”。
三、异域之眼:日本画家对“东坡笠屐”的接受与改塑
一般认为,现存最早的《东坡笠屐图》(见图2)出于日本画家之手,今藏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这幅作品在简净 的笔墨之下暗藏着丰富的意蕴,尤其是独特的画面表现,生动呈示出 “东坡笠屐”传入日本之后的显著变异。与中国本土 的《东坡笠屐图》稍加对照,可发现如下特点。首先,画家效仿南宋画家梁楷的 “减笔”画法,譬如在梁楷《太白行吟图》 中,李白的周身近乎以一笔勾画,笔墨减缩到了极点,但简约的轮廓依然精准抓住了李白行吟运思中的微妙瞬间,将 “诗 仙 ”洒脱飘逸的精神特质揭示出来。在这幅画像中,苏轼身形也由极粗放的线条勾勒而出,草笠与木屐信笔绘就,仅头巾 以浓墨染出,具有垂坠的质感。极为简净的笔墨定格了苏轼在风雨中前行的姿态:头戴草笠,足蹬木屐,手中持杖,步履 虽略有蹒跚,却又坚定地向前行进。其次,苏轼近乎全以背影入画,稍露几分侧颜,只见轮廓而不表细节。对苏轼面容神 态的回避,在中国本土的《东坡笠屐图》中极为少见。这种模糊化的处理,既可能是日本画家有意为之的改造,也不排除 是文献匮乏所致。含混的背影带来难以言说的神秘感,有限的笔墨诱发了观者无边的遐思:在目送的视野里,孑然一身的 苏轼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一片无尽的空漠之中。最后,画作的背景设置亦别具特色。在以人像为主的画面植入自然山水 作为人物活动展开的背景,是文士肖像画的惯用手法,《东坡笠屐图》亦不例外。苍石远山以疏放的笔法写就,中间留有 大片的空白,着意渲染了萧索清寒的氛围,透露苏轼风雨独行的寂寥黯然。这种空寂幽玄的画境,与中国的山水传统存在 显著差异,应是日本画家独特的审美投射,苏轼的戴笠形象因而被赋予了有别于本土的视觉内涵。
▼图 2 佚名《东坡笠屐图》纸本水墨 108.7cm×33.5cm 日本室町时期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这首画像上有题诗五首,考其作者,分别为竹香全悟、瑞岩龙惺、南江宗沅、九渊龙琛和翱之慧凤等五位五山诗僧。 这几首题诗均呈现明显的禅意化倾向,虽由笠屐本事延伸到政治话题,如苏氏兄弟的 “夜雨对床”之约、苏轼由玉堂到蛮 海的贬谪际遇,甚至是王安石退居钟山的政治生涯,但诗意的最终落脚点在于消除荣辱、利衰、毁誉之间的对立。五山诗 僧由苏轼头戴草笠、脚踏木屐的造型中掘发其超然于世的精神内涵,既配合着渲染荒寒萧索的山水境界,又揭示出 “东坡 笠屐 ”形象蕴含的禅学意味。虽是苦雨寒风,苏轼依旧杖策独往,仿佛超越了有限的肉身,获得了精神上的不朽。
▼图 3 加藤远泽《苏东坡》 绢本水墨 97.1cm×35.7cm 日本江户初期 日本福岛县立博物馆藏▼
这幅室町时期的佚名画作,是否参考了中国本土的《东坡笠屐图》,已难以考定。画家对苏轼笠屐形象的描绘,极有 可能仅出于对文献资料的大胆想象 [29]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幅具有奠基意义的《东坡笠屐图》,受其影响,嗣后的日本画家,多将戴笠着屐的苏东坡塑造为具有象征意味的文士形象。例如,加藤远泽所绘《苏东坡》(见图 3 ),以正面视角刻画东坡形象:足着木屐,头戴草笠,身着宽袍,肩披葛巾。双手拎起裾角,似有意避开雨中的道路泥泞。画面褪尽了笠屐本事的诙谐情趣,苏轼低垂着头,意气稍显消沉,面容有几分苍老。作为陪衬人物的童子亦以背影出镜,与苏轼之间的疏远距离,反衬其本人的落寞之感。京都大心院所藏《东坡笠屐图》(见图 4 )对苏轼状貌姿态的描画有细微差异,但山石古木所营造的荒寒萧索的氛围颇为相近。稍晚时期的鹤泽探索《苏东坡图》(见图 5 ),笔墨尤为简洁,戴笠着屐的苏轼只留下一个策杖的背影,大片的留白暗示着风雪独行的孤寂心绪。据以上数例可知,日本画家大多偏好将荒寒的意境移植入《东坡笠屐图》。这种萧索冷寂的风雪“衬景”,既合乎日本绘画独特的审美传统,又达成了苏轼人生空漠之感的视觉表达。 独行于风雪中的苏轼,与日本禅僧的隐居意象叠合在一起,被注入了新的文化意蕴。
▼图 4 佚名《中国故事人物图》其二《东坡笠屐图》 纸本设色 73.8cm×42.5cm 日本室町时期 日本京都妙心寺大心院藏▼
▼图 5 鹤泽探索《苏东坡图》 纸本水墨 112 cm×27.7 cm 日本江户中期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有意思的是,日本画家还糅合“诗人骑驴”的文化传统,由“东坡笠屐”衍生出另一画题——“东坡戴笠骑驴图”。 据文献记载可知,戴笠骑驴的苏轼形象被图入绘画,大约出现于 “东坡笠屐”绘画题材兴起的同一时期 [30] 。正宗龙统尝为 一幅《东坡戴笠骑驴图》作赞 [31] ,遗憾的是这幅画作早已佚失。存世的日本绘画中,最早以“东坡骑驴”命题的是雪村周 继的《东坡骑驴图》(纸本墨笔,藏所不详),据中村溪男的考证,这幅画像作于室町时期 [32] ,然而就画面来看,画家以简 笔勾勒骑驴文士的背影,其眉目神情未能详察,作为苏轼象征之“物”的草笠与木屐亦没有出现,因何命题为“东坡”似 不可解,或许只是冠以“苏东坡”提升画名。又如德力善雪作《东坡骑驴图》屏风(见图 6 ),画苏轼骑驴穿梭于风雪之 中,戴笠着屐,作回望之状,二童子跟随其后,一人抱琴,一人打伞。其后的狩野派画家也热衷于创作“东坡骑驴”的主 题绘画。狩野探幽《东坡戴笠骑驴图》(见图 7 )将雪景山水与“东坡骑驴”融合在一起,引导观者联想唐人郑綮“诗思在 灞桥风雪驴子上”的典故。驴背上的苏东坡,被赋予潇洒自得的诗人风采。又如狩野尚信《东坡骑驴图》(狩野养信摹本, 纸本墨笔, 39.3cm × 59.5cm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以极简的笔法勾出骑驴人物,面貌不甚清晰。卷上有翠岩宗珉的题诗一 画轴,请赞匣上,书作《坡翁像》。披之见之,则郁山主也。”将画上骑驴的苏东坡错认为“茶陵郁山主”,由此引申出一 段参禅故事:五代禅僧郁山主尝乘驴过溪桥,蹋桥板而堕,忽然开悟。虽是戏作,此番联想仍再次印证了日本诗僧将“东 坡戴笠”禅意化的阐释倾向。此外,狩野典信《雪中东坡图》(纸本墨笔, 34.5cm × 55.8cm ,德国斯图加特林登博物馆藏) 亦将“东坡骑驴”置于寒林霜雪之中,奔波于宦旅的苏轼略显疲态,在风霜的映衬之下更具沧桑之感。在日本,有关“东 坡骑驴”的图绘一直盛传不衰,江户时期民间的雕花木匣上亦可见“东坡戴笠骑驴”的图案,足以令人想见其流播之盛况。
▼图 6 德力善雪《东坡骑驴图》屏风 日本江户初期 日本静冈县立美术馆藏▼
▼图 7 狩野探幽《东坡山水图三幅》之《东坡戴笠骑驴图》(勝鹍摹本)纸本设色 134.7cm×47.5cm 摹作 1866 年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日本绘画中的“东坡骑驴”题材,受启发于《骑驴人物图》这一传统画题。这一题材发源于中国本土,东传之后旋即 引起日本画家的浓厚兴趣,传世的日本绘画中存在着数量庞大的《骑驴人物图》。这些画作中的主人公多为中国诗人,如 孟浩然、李白、杜甫、陆游等,其中选取苏轼作为主人公的画作,数量颇为可观。在中国本土,孟浩然才是公认的“诗人 骑驴”典范,早在宋时,孟浩然骑驴的相关画作就已出现。苏轼骑驴虽较早见载于诗文笔记,却未被主流接受,亦甚少进 入本土画家的笔端。因此,将“骑驴”与“东坡笠屐”融合为一体,乃日本画家具有独创性的艺术重构,是一种关于诗人 典范的异域想象。诚如张伯伟所述,日本文学与绘画中的“骑驴”意象乃虚拟之物,因日本是不产驴的,即使偶有,也是 从中国或朝鲜输入的舶来品 [33] 。作为诗人特有的坐骑,“驴”与中国诗人之间具有必然的联系。日本绘画中的“骑驴”形 象,反映的是对中国诗人传统的因袭,也是对中华文明的认同与向往。因此,日本画家选取苏轼作为“骑驴”的主人公, 表明在他们的心目中,苏轼是中国诗人的绝佳代表。他们利用“笠屐”的肖像性,将“骑驴”的传统画题具体落实到苏轼 身上,以苏轼为代言人,传达对中华文化的理解与诠释。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骑驴”既影射“蹇驴破帽”的困顿命运, 又蕴涵“驴背诗思”的浪漫幻想,将这一传统意象引入《东坡笠屐图》,亦是对“东坡笠屐”文化意涵的拓展。在日本画 家精心营造的山水画境中,远谪蛮荒的政治失意,与灞桥风雪的诗思文采隐约交错,共同构成了异域文化中的“东坡笠屐” 影像,与中国本土的《东坡笠屐图》遥相映照。
四、作为东亚文化意象的“东坡笠屐”
除了日本,“东坡笠屐”还随着画作的流播传入朝鲜半岛,受申纬、金正喜等燕行使臣的影响,收藏与观赏《东坡笠 屐图》成为盛行一时的文坛风尚,不仅大量题画诗与画像赞涌现,还催生了一批由朝鲜画家绘制的《笠屐图》。经由一次 次的摹写复制、诠释重塑,“东坡笠屐”超越了最初的文本语境和肖像程式,被附着上丰富的情感寄托与文化内涵,最终 衍变为一个典型的东亚文化意象。
有关“文化意象”的概念,学界已有一些讨论。张伯伟在厘清“意象”内涵之后给出具体的解释:“如果其意义超过 了简单的指涉,还包括价值判断、立场抉择等更为深刻的内涵,其使用者的范围也超过一时一地,甚至兼跨了不同的艺术门类,这样的意象就可以称作‘文化意象’。” [34] 在中国本土形成的“文化意象”,随着文学和绘画作品的传播而发散到整个东亚地区,产生了或大或小的变异,与发源地的文化意象相结合,其所形成的便是东亚文化意象 [35] 。石守谦将东亚文化意象具体划分为若干类型:理想世界的文化想象,胜景 / 胜境的文化意象,典范人物的文化意象,轶闻 / 传奇的文化意象,并借助一些美术史个案进一步阐发各类东亚文化意象的特点及其“意象化”规律 [36] 。追溯苏轼儋州借笠的本事可知,“东坡笠屐”最初存在于固定时间(北宋)、固定地点(儋州),并不是一种虚拟性的“意象”,但经由后人的文学书写与视 觉重塑,“东坡笠屐”不仅突破了时空的限制,更兼跨了诗、画不同的艺术门类,成为一种具有特定内涵的文化意象。
“东坡笠屐”传入日本后,关于“坡仙”的想象得到较完整的保留,五山禅僧普遍将苏轼视为理想文人予以接受,充 分发掘苏轼在才学与人格方面的典范意义;同时,由于被誉为“悟禅得道者”,苏轼的戴笠形象也被五山诗僧注入了禅意 化的宗教内涵,意在强化苏轼与五山禅林之间的关联。由于五山时期的苏轼集主要在僧人间流传,关于“东坡笠屐”的 观看与想象局限于诗僧群体,世人较少有机会目睹或接触到苏轼戴笠的形象,《东坡笠屐图》的广泛流行便进一步拓宽了 苏轼形象的接受范围,尤其到了狩野派画家的笔下,苏轼的视觉形象明显呈现出符号化的趋向。按石守谦的论述,肖像 性是“文化意象”的一个重要特征,人物的体貌、服装、姿态等特征,让观看者可以辨识为某人形象的记录或与之确存 着“再世关系” [37] 。斗笠与木屐之于苏轼形象典范化的重要意义,正在于此种“肖像性”。只要出现“笠屐”的装束,人本土的《东坡笠屐图》尚有如实再现苏轼状貌或戴笠情境之作,那么日本画家笔下的《东坡笠屐图》则多属符号化、概念化的创作模式。日本画家对“东坡笠屐”的描绘与重塑,更像是对历史典故的一种艺术加工,他们并不知晓苏轼借笠轶事的文本细节,因而创作重心也由图像叙事完全转向抒情写意,亦即运用高度概括的“戴笠东坡”形象,传达对中国文人典范的认同,甚至以其自况。在形塑苏轼之时,日本画家有意融入了在地的艺术传统,如引进幽玄静寂的风雪画境,以增强苏轼形象在特定文化脉络中的可接受性;同时赋予苏轼形象更丰富的象征内涵,如在戴笠的基础上交叠、糅合“骑驴”等具有特定内涵的传统意象,既延展了“东坡笠屐”在地诠释的意义空间,也推动了“东坡笠屐”由文学事象向文化意象的衍化进程。
以“东坡笠屐”为例,我们可大致梳理东亚文化意象形成衍变的基本规律。历史记录与文学书写共同奠定了苏轼借笠的本事内容;经过后人有意识的转述与加工,“东坡笠屐”逐步脱离其本事语境,衍生为一个富有想象空间的“文学事象”[38],并被援用到诗文创作之中。宋元文人笔下的“东坡笠屐”,不再指涉儋州借笠本事的完整过程,而是一种“经由诗性提炼的片段性存在”的文学事象,这种诗意的联想具有广阔性与灵活性,不单指向访黎遇雨、借笠农家的具体经历,更映射了苏轼在逆境之中的典范人格。经此转化,“笠屐”不再只是宋人笔记中的叙事元素,而是代表着苏轼文章与人格的某种肖像符号。“东坡笠屐”进入画家的创作视阈,最初也是以文学事象的形态存在的。画家对“东坡笠屐”的形象构建,与诗人对“东坡笠屐”本事的剪裁颇为近似,或截取单一场面,或择选特定道具,皆以高度概括化的方式重塑苏轼的戴笠形象。不过,由于绘画媒介的介入,“东坡笠屐”获得了崭新的视觉生命,成为一种可复制、迁移的可视化符号,进入文化实践的层面,在各个社会阶层之间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伴随着《东坡笠屐图》的广泛流传,“东坡笠屐”最终定型为具有特定意涵的“文人典范”形象,并在传播中介的辅助下进入整个东亚汉文化圈,受到东亚诗人与画家的共同推崇。在不同的文人观念与文化土壤影响下,传入异域之后的“东坡笠屐”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改写、变异或误读等一系列现象。东渡日本之后,“东坡笠屐”既被移植到五山禅林的宗教领域,作为苏轼诗学成就与典范人格的象征,又与在地的艺术传统有机融合,被日本画家接纳为具有自况意义的视觉符号。正是经过图像与文本两方面的典范化程序,“东坡笠屐”最终跨越了时间与地域的界限,成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东亚文化意象。
综上所述,有别于其他“轶闻/传奇”类型的文化意象,“东坡笠屐”在东亚汉文化圈的衍变与流播,与苏轼作为文人典范的“意象化”进程密不可分。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一过程中,从诗文笔记中的历史本事,到“文学事象”的生成,再到“文人形象”的定型、“文化意象”的流播,图像与文本如鸟之双翼,相辅相成。在既往的文学研究中,东亚汉文化圈的“文本旅行”已得到较多关注;“东坡笠屐”这一案例则提醒我们,图像的形塑与流传也是极为重要却经常被忽略的一环。图像以其独特的媒材特点与传播方式,成为“东坡笠屐”走向典范化的重要推力。实际上,即便五山禅僧对“东坡笠屐”的想象与诠释主要有赖于语言文字,但图像所担任的隐蔽角色仍然不可轻视。题画诗未必有一一对应的图像作品,但“观看”的视角却贯穿于诗文创作的整个过程。可见,在东亚文化意象的形塑过程中,随处可见图像与文本之间的微妙张力,无论中国本土抑或日本、朝鲜,绝大多数的《东坡笠屐图》其实是“东坡笠屐”轶事的简化、提炼或者说是再创造,在图像与文学之间始终存在着选择与舍弃、重演与改装、契合与背离等多重关系。这一系列复杂的互动与交流,固然根植于绘画与文学各自不同的艺术传统,但也折射出画家与诗人不同的观照角度与审美选择,同时在不同向度上彰显了苏轼之于东亚汉文化史的典范意义。
【注 释】 [1](宋)周紫芝著,徐海梅笺释:《太仓 秭米集诗笺释》卷七,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页58-59。 [2](宋)费衮撰,金圆校点:《梁溪漫志》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页48。 [3](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上,《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85年版,页11-12。 [4](宋)释道潜撰,王心喜点校:《参寥集》卷十,浙江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页113。 [5]参见〔日〕早川光三郎:《苏东坡と国文学》,《斯文》1954年第10号。 [6]参见王水照:《苏轼作品初传日本考略》,《湘潭师范学院学报》1998年第2期。 [7]〔日〕救仁郷秀明:《日本における苏轼像——东京国立博物馆保管の模本を中心とする资料绍介》,东京国立博物馆编《国立博物馆美术志》,1992年5月,页4-22。 [8]〔日〕朝倉尚:《禅林の文学:中国文学受容の样相》,清文堂1985年版,页379-417。 [9]朱秋而:《日本五山禅僧诗中的东坡形象——以煎茶诗、风水洞、海棠等为中心》,石守谦、廖肇亨编《东亚文化意象之形塑:第十一至十八世纪间中日韩三地 的艺文互动》,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页331-364。 [10][24]〔日〕上村观光编:《五山文学全集》第三卷,思文阁1973年版,页2805,页2715。 [11][22]〔日〕玉村竹二编:《五山文学新集》第一卷,东京大学出版社1967年版,页841,页574。 [12]参见张淘:《苏轼转世故事的异域回响:日本五山禅僧对文人僧化典故的引用及误解》,《四川大学学报》2018年第5期。 [13][15][16][17][18]〔日〕以心崇传等编:《翰林五凤集》卷六一,佛书刊行会编《大日本佛教全书》第146册,名著普及会1983年版,页1182,1182,1182,1182,1176-1177。 [14]化用苏轼诗《文登蓬莱阁下,石壁千丈……且作诗遗垂慈堂老人》中“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二句。见(宋)苏轼著,(清)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卷三十一,中华书局1982年版,页1651-1652。 [19]〔日〕上村观光编:《五山文学全集》第四卷,思文阁1973年版,页283。 [20](宋)苏轼:《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苏轼诗集》卷四十三,中华书局1982年版,页2367。 [21][25]〔日〕玉村竹二编:《五山文学新集》第二卷,东京大学出版社1968年版,页310,335。 [23](宋)黄庭坚著,(宋)任渊等注、刘尚荣校点:《黄庭坚诗集注》卷九,中华书局2003年版,页347。 [26]〔日〕玉村竹二编:《五山文学新集》别卷一,东京大学出版社1977年版,页304。 [27]参见周裕锴《典范与传统:惠洪与中日禅林的“潇湘八景”书写》,《四川大学学报》2014年第1期。 [28]Yoshiaki Shimuzu John M. Rosenfield. Master of Japanese Calligraphy,8th-19th Century. New York: The Asian Society Gallery: Japan House Gallery, 1984:136. [29]参见〔韩〕朴载硕撰,邱士华、谢宛谕译:《宋元时期的苏轼野服形象》,石守谦、廖肇亨编《东亚文化意象之形塑:第十一至十八世纪间中日韩三地的艺文互动》,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页478-486。 [30]本文对现存《东坡骑驴图》的调查分析,主要借鉴救仁.秀明与张伯伟的研究成果。详见〔日〕救仁 郷秀明《日本における苏轼像——东京国立博物馆保管の模本を中心とする资料绍介》(东京国立博物馆编《国立博物馆美术志》,1992年5月,页4-22);张伯伟《再论骑驴与骑牛——汉文化圈中文人观念比较一例》(《清华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东亚文学与绘画中的骑驴与骑牛意象》(石守谦、廖肇亨编:《东亚文化意象之形塑:第十一至十八世纪间中日韩三地的艺文互动》,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页271-330)。 [31]〔日〕玉村竹二编:《五山文学新集》第四卷,东京大学出版社1970年版,页119。 [32]参见〔日〕中村溪男:《新出雪村笔〈东坡骑驴图〉》,《古美术》第91号,三彩社1989年版。 [33][34]参见张伯伟:《东亚文学与绘画中的骑驴与骑牛意象》,石守谦、廖肇亨编《东亚文化意象之形塑:第十一至十八世纪间中日韩三地的艺文互动》,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页325,274。 [35]参见张伯伟:《域外汉籍研究入门》,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页307。 [36][37]参见石守谦:《由文化意象谈“东亚”之形塑》,石守谦、廖肇亨编《东亚文化意象之形塑:第十一至十八世纪间中日韩三地的艺文互动》,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页7-32,18。 [38]关于“事象”概念的界定与解,参见周剑之:《从“意象”到“事象”:叙事视野中的唐宋诗转型》,《复旦学报》2015年第3期。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图像视域下的宋代文学阐释与传播研究”(项目编号:20CZW015)的阶段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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