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26日,殷墟博物馆新馆在经历了三年的建设后,宣布开馆。新馆总投资10.6亿元,建筑面积5.1万平方米,其中展陈面积2.2万平方米,是老馆的20倍大,展出青铜器、玉石器、甲骨、陶器等文物近4000件套,其中约四分之三的文物为首次亮相。这立刻成为各大媒体关注的文化事件,我们也不例外。
在开馆当天,我们就坐上早班高铁,去了河南安阳采访。来安阳采访之前,我特意问过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研究员、夏商周研究室副主任、安阳工作站副站长何毓灵,新馆的“镇馆之宝”是什么,有哪些重点文物展品推荐观看?(蔡小川 摄)
何毓灵在殷墟参与考古发掘已经25年,现在主持殷墟发掘。何毓灵对我反复强调,殷墟博物馆新馆是一座考古遗址类博物馆,与中国国家博物馆或各地省级博物馆这类综合类博物馆不同,那些博物馆展出的文物并非周边遗址出土的,并且往往只展出一个地区出土的单件重点文物。考古遗址类博物馆则是遗址延展出来的博物馆,可以很快很方便地展示考古成果。展出的文物是考古遗址内发掘出来的文物,一边发掘,一边可以很快就进行展示。此外考古遗址类博物馆的展陈优势是可以链条式地展示,成组展示。
在一间专题展厅内,他们将一座2000年发掘的殷墟高等级贵族墓葬亚长墓出土的所有文物一次性分门别类展出,577件随葬品包括青铜器、玉器、陶器、骨器等,让大家可以看到这位三千年前的贵族当时的生活场景。考古学者们通过研究进一步发现,亚长并非安阳当地人,而是来自豫东南,他作为将领带兵替商王打仗时战死疆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安阳工作站库房内修复的出土陶器(张雷 摄)
在另一间展厅里,他们将1991年发掘的花园庄东地甲骨窖藏坑中出土的110余片甲骨集中展出。展览几乎将每片甲骨都放在独立展柜里展出,旁边对应展示了每片甲骨的摹本、卜辞文字,以及现代汉语转译后的解释。根据甲骨上的文字内容,这套甲骨卜辞中的主人公“子”,被认为很可能是商王武丁与妇好的儿子。“子”位高权重,不仅在“大学”学习射箭和舞钺,还经常主持祭祀祖先,伴随武丁田猎,受武丁之命率军出征。活灵活现的“子”逐渐展现在我们眼前,一个身处于家族、君臣等各种关系里的真实的人。
实际上殷墟的老馆建造时间也不久远,它是2005年为申请世界文化遗产而开工,当时这座藏在地下的博物馆的设计还很前卫。那个时间点,正好也是与地方文化建设和土地财政经济密切相关的一轮博物馆更新潮的开始。现在,不到20年,又一轮博物馆更新潮已经到来。殷墟高等级贵族墓葬亚址墓出土的上百件文物被首次全部展出(蔡小川 摄)
我们发现,除了刚刚开放的殷墟博物馆新馆,这几年里,还有2023年开馆的三星堆博物馆新馆和石峁博物馆,2020年的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2019年的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新馆,2018年的良渚博物院新馆⋯⋯无一例外,它们都建立在重要的考古遗址发掘范围内。在这一轮博物馆建造中,有别于传统的综合类博物馆,考古遗址博物馆正在变成热潮。什么是考古遗址博物馆?它们在博物馆界算不算一个小小的集合体?为什么各地对于建造遗址博物馆有了超乎从前的热情?对于普通的观众而言,地面上往往几乎见不到东西的遗址,应该如何观看才能真正走入它的景观和历史?对遗址的保护与利用,和生活在它周围的当地人群又会发生什么关联?这些都是本期封面故事想要去深入的问题。
长期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首席研究员的唐际根曾为安阳殷墟考古队队长多年,他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说,过去人们说博物馆,多数立刻联想到的是中国国家博物馆,以及各地的省博。这些博物馆,往往被称为综合类博物馆,展品从四方征集而来,是展示可移动文物的场馆。但在人类历史中,可移动文物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要理解历史,理解古代文化,就需要重视遗址,在遗址中,所有的器物都有了具体的位置、空间和地层关系。殷墟北部的洹北商城遗址如今正处于发掘过程中(蔡小川 摄)
在刚刚结束的全国考古遗址保护展示十佳案例评选中,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王巍担任了评审专家组组长。他告诉本刊,因为土木建筑的特点,中国的遗址往往连断壁残垣都剩不下,无论多大的宫殿或房屋,只剩下地面以下的部分,而公众根本看不懂这些“土遗址”,尤其是回填后的“土遗址”,更加看不懂。因此长久以来,考古发掘成果只能通过出土文物在博物馆展示。而考古遗址博物馆的出现,让公众有机会探索、了解祖先遗留下来的生活场景和文化、文明。
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教授高蒙河在接受我的同事陈璐采访时则提及,考古遗址博物馆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们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历史情境,结合了考古场景和自然背景,重现历史现场,拉近了观众与历史之间的距离。地方政府已经看到建设遗址博物馆在文化旅游中的重要潜力,但高蒙河教授也提到一个数字:目前大约130家遗址博物馆中,活跃的可能只有一半,其中包括一些网红景点。与此同时,考古遗址博物馆也与周边的社区、居民、城市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更密切的关系。比如,广东南越王博物馆是建设在广州繁华市区的遗址博物馆,杭州德寿宫和南京六朝博物馆试图将其遗址与其所在城市最辉煌的历史建立连接,良渚博物院和西安大明宫的保护与建设,则让周边村民的生活产生了巨大变化。1976年妇好墓的发掘原址复原(张雷 摄)
最终记者小组选择了三个最新开放的遗址博物馆,跟随考古专家,以全然新鲜的视角学习如何看懂遗址的景观,感受、观察它们与综合类博物馆的不同。我去到的殷墟博物馆很特殊。殷墟是我国考古发掘次数最多、发掘持续时间最长的古代都城遗址。发掘遗址几乎与现在的安阳城市生活重叠,在将近百年的持续发掘之后,这里仍然不断有新发现出土。
从东郊高铁站前往西北郊的殷墟考古现场,一路上,我都能感受到两重时空交错的魅力。在殷墟博物馆新馆,观众们可以在展厅近距离观看考古队队员们现场清理马车遗迹,执行馆长岳占伟教我们如何欣赏一座殷墟青铜器,并理解其所代表的青铜礼制制度。在巨大的殷墟遗址,我们还遇到了考古队里的技师们正在用洛阳铲探索遗址。
考古队将遗址清理现场搬到了殷墟博物馆展厅内(张雷 摄)
薛芃约请艺术考古学者耿朔一起走访了2023年底才开馆的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它建于徐显秀墓遗址之上,是我国第一座遗址类墓葬壁画专题博物馆,墓葬本体、壁画和出土文物,立体地将571年北齐重臣徐显秀下葬时的陵墓原貌展现于公众面前。游客透过玻璃,可以俯瞰整座墓葬遗址。从2001年的抢救性发掘,徐显秀墓出土,到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开馆,在这20多年中,徐显秀墓经历了复杂且艰难的维护过程。如何保护壁画?是否要将壁画连同墓葬本体一同保存?是否要在此基础上建立一座博物馆,如何建,如何展示?现有的技术能否支撑以上每一项决策?这些问题是考古和文物保护工作者的核心难题。
在技术难题之外,新的材料填补上了历史空白,这座北齐贵族大墓的发现令历史、考古和美术研究者兴奋不已。当墓志被发现的那一刻,徐显秀,这位原本在正史中记载寥寥的人物丰满了起来,北朝动荡混乱的时局中又浮现出一位鲜活的亲历者。徐显秀墓连同太原周边发现的其他几座同时期绘有壁画的墓葬,让北齐这个在中国历史上仅存活27年的政权变得更加具体。
徐显秀墓主墓室内东、北、西三面墙上的壁画,中间正坐的是娄睿夫妇(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 供图)
艾江涛的目的地是陕西的石峁博物馆。可以说,在2011年陕西省文物局批准同意神木县政府报请,委派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正式展开全面调查发掘之前,人们对石峁遗址的讨论主要围绕着玉器展开。如今,走进这座2023年11月开放的石峁博物馆,在对玉器的长久讨论之外,终于可以看到4000多年前石峁人更完整的生活图景。与其他史前遗址相比,石峁遗址最大的不同在于直观、可视性强。在考古队员的带引下,他仔细寻访了地面上留存的城墙、城址、石雕、壁画。
石峁城址让人惊讶的不仅是它包含皇城台、内城、外城,总面积超过400万平方米的庞大体量,还在于其外城东门址、皇城台门址所包含的由外瓮城、内瓮城、墩台、马面等一系列完善复杂的城防结构。外城东门内瓮城墙面上发现的壁画,城墙墙体中埋放的玉器,皇城台大台基南护墙上发现的多达80余件绘有各种神面、人面、动物的石雕,无不笼罩着来自史前的神秘而庄严的氛围。
石峁外城东门城址北墩台后面的房址(张雷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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