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8年经济危机期间,背负巨大压力筹划扩大博览会规模,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在2013年诞生之时,似乎便注定了与这座城市同脉的在逆境中进取的命运。
2020年的香港展会因疫情而导致的无奈取消,留给人们诸多遗憾;然而近三年,香港巴塞尔亦积极地探索着线上线下的各种模式,先后推出2020年的线上展厅与“艺荟香港——由巴塞尔艺术展呈现”(Hong Kong Spotlight by Art Basel),以及2021、2022两年的线上线下混合形式展会,并于去年开幕前受疫情形势影响,而后延期至5月举办。时隔三年,当人们终于迎来了疫情管制的取消,可以摘下口罩自由来往。2023年香港巴塞尔的举办,以复苏的活力带着更为强劲的势头,席卷整座城市为其跃动。
2023香港巴塞尔将有来自32个国家177家国际画廊齐聚香港会议展览中心,涵盖亚洲、欧洲、南北美洲及非洲。“艺聚空间(Encounters)”暌违三年重回舞台,由Artspace 行政总监兼第59届威尼斯双年展澳洲馆策展人Alexie Glass-Kantor第六度担任策展;“光映现场(Film)”由李振华担任策展,呈现来自世界各地艺术家的29件录像作品;“策展角落(Kabinett)”则将由15家画廊参与策划,并以亚洲地区为焦点,从汉斯·哈同的研究展示到马丁·马吉拉的作品,亦有香港水墨艺术家韦斯利·汤森的回顾展。©Art Basel
豪瑟沃斯画廊展位呈现的作品包括罗尼·霍恩(Roni Horn)《无题(因酣睡错过流星雨的感伤)》(Untitled [“The sensation of sadness at having slept through a shower of meteors.”],2012-2014)与菲利普·加斯顿(Philip Guston)《低层》(Lower Level,1975)等一系列杰作。©️豪瑟沃斯
佩斯画廊展位呈现的作品包括乔·夏皮罗(Joel Shapiro)的《无题》(Untitled,1995)等。©️佩斯画廊
尽管欣赏与购买艺术品可以降维至单纯的视觉行为,但是互联网的扁平体验抑或是社交软件提供的线上交流,决然无法取代在艺博会现场的五感体验,以及面对面交流带来的现场感与情动模式。而香港巴塞尔在四天展期内以及在时空上辐射至整个城市乃至整个湾区的艺术盛宴,带给人们的是堪比主题乐园般的全面享受。
白立方展位呈现了来自16位艺术家的40余件作品,其中包括达伦·阿尔蒙德(Darren Almond)的《Senryū》(2023)。©️白立方
高古轩在本届香港巴塞尔艺术展呈现了白南准(NamJune Paik)的《伸手站立的佛像》(Standing Buddha with Outstretched Hand,2005)将传统木雕佛像与四个叠起的屏幕并置,透过屏幕实时播放佛像头部的闭路电视影像。©️艺术家及高古轩画廊
空白空间展位带来了高磊,高露迪,何翔宇,简策,Christine Sun KIM,李姝睿,刘晓辉,欧阳春,钦君,Francisco RODRÍGUEZ,石至莹,王海洋,王强,吴思林,翟倞,张弓,张子飘的最新创作。©️空白空间
我们于展会中甄选六位艺术家,这些创作聚焦来自地缘的身份认知,个体历史与集体记忆的交合与疏离,持续蔓延的生态议题,以及当下人们所处时代的矛盾境况等,我们亦试图由其创作实践一窥当下当代艺术面貌。诚然,文本形式只能撷取整个展会中的吉光片羽,不如带着由这些作品引发的思考,去巡游这个属于当代艺术的主题乐园。
#01
Rachel Jones
非裔身份之下的自我切口
Ropac画廊呈现了近期备受瞩目的新晋英国艺术家Rachel Jones(瑞秋·琼斯,b.1991)的近作,而艺术家的同名个展也正在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进行中。Jones惯常使用油画棒和粉彩等媒介,在未经绷展的画布上展开肆意的抽象之旅,她将自己的作品描述为“色彩的注释”,并让色彩在画布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此来引导观众进行想象和解读,让她的作品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然而,凑近观看便能发现,隐藏在色彩相互冲撞形成的纹理之下,正是她所运用的嘴和牙齿的意象,这对她而言象征着进入内在和自我的入口,由此展开的则是她作为黑人女性的个人历史和经验,在嘴和牙齿相互作用下时而消失、时而显现的表象,指向的是黑人身份在社会语境中得到的解读。
Rachel Jones,A Shorn Root,2022
布面油画棒、油彩,300 x 184 cm(未拉伸)
©艺术家与Ropac画廊
Rachel Jones,SMIIILLLLEEEE,2021
布面油画棒、油彩,160 x 250cm
©艺术家与Ropac画廊
从嘴和牙齿、色彩这些具有普遍性的表象,引向属于她个人的身份探讨,她的作品可以说是一个逆向的旅程,同时也借此向人们提示从普遍性到个体的思考历程。正如艺术家所说:“每样事物都有其价值:它们都可以形成对你而言特殊的东西。”
上:Rachel Jones,Lick Your Teeth, They So Clutch,2021,布面油画棒、油彩,199.5 x 159cm ©艺术家与Ropac画廊
下:Rachel Jones,Say Cheeeeese,2021,布面油画棒、油彩,199.5 x 159cm ©艺术家与Ropac画廊
而艺术家正以自己的绘画作为一种语言,参与到黑人知识分子和诗人的对话中去。她所依循的同时也是创作最为本质的属性,“我想把所有对自我表达的渴望转化为一种语言,这种语言存在于文字之外,而是与你眼睛看到的和感觉到的有关。”
Rachel Jones“断裂之根”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23 ©龙美术馆
#02
Christiane Pooley
一场场寻根之旅,描绘个体与地域根源的纽带
如果说Rachel Jones的创作给予人们一个逆向的旅程,那么由贝浩登画廊呈现的来自艺术家Christiane Pooley(克里斯蒂安娜·普利,b.1983)的创作,似乎是一个正向的,由个人经历朝向作为具有普遍性的身份认知、自然关系问题。她的画面呈现的仿佛是遥远记忆的碎片、梦境中截取的片段、古老电影中的静止画面,人物的脸部时隐时现,建筑物或悬浮或埋藏于山林湖泊之间,而大自然以模糊的姿态压倒一切,所有人事物仿佛困于一种冷静而又游移的状态。
Christiane Pooley,Feelings,2022
雕刻铜板、油画颜料,117 x 92 x 3.5 cm
©艺术家与贝浩登
Christiane Pooley,Confusión en la Precordillera,2020
布面油画,140 x 100 cm
©艺术家与贝浩登
这样的表达正是来自于她的个人经历及由此折射出的关于“根”的复杂思考——她在智利南部的阿劳卡尼亚出生和长大,该地区在19世纪末通过军事占领和殖民化被纳入国家领土。从那时起,原居民(他们被迫同化为新建立的智利身份)和定居者之间的冲突持续不断,引发了关于身份、土地所有权和归属的复杂讨论。而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则让她得以在一定距离,相对客观地看待自己的家乡,思考自身的历史、根源对现在的影响。
Des traces de sentiments partout, 2022,布面油画,115 x 90 cm
Trilla, 2022,布面油画,115 x 90 cm
Veranada luna llena, 2019,布面油画,140 x 100 cm
The familiar stars from our latitudes, 2021,布面油画,140 x 110 cm
You And I Are Earth, 2021,布面油画,140 x 100 cm
©Christiane Pooley
Christiane Pooley ,Tierra del fuego, 2017
布面油画,200 x 73 x 2.5 cm
©艺术家与贝浩登
在她看来“我们与历史的关联性正像是绘画一样,是不断反复进行叠加或消除的过程。就像是有些画层是可见的,而有些则被掩盖。”因此,对她而言绘画是将这些事物、思考进行传达的有效媒介。
Minuit dans un monde parfait, 2018
布面、纸板与金属油画
共32件:尺寸不一
图注:贝浩登画廊展位现场,画面右侧为Christiane Pooley《Remonter le fleuve de mes peurs (2)》(2022)。©贝浩登
#03
Jordan Wolfson
扭曲而冲突的荒诞现实与感官暴力
相对地,由卓纳画廊呈现的美国艺术家Jordan Wolfson(乔丹·沃尔夫森,b.1980)的作品则无关历史、无关未来,是我们身处的当下,围绕着我们的现实。他的作品经常被描述为怪异的、逾矩的、甚至是“处于边缘的疯狂”,然而这些充斥着各种矛盾冲突的作品,不正是当下现实的真实写照吗?甚至,现实有时候显得更为荒诞。
卓纳画廊展位现场 ©卓纳画廊
Jordan Wolfson,Untitled,2023,综合材料。艺术家在近期的新作中以一种文化拼贴的样式将流行文化意象与宗教、种族、神秘学等领域的相关符号结合在一起。©艺术家及卓纳画廊
《红色雕塑》(Red Sculpture)是艺术家2016年备受好评的装置《彩绘雕塑》(Coloured Sculpture)的一次延续,徘徊于木偶和机器人之间的孩子般形象再次出现,红色似乎象征着愤怒,抑或是邪恶,而原本装有人脸识别装置的双眼,转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洞,悬于头顶的锁链依然存在,如同艺术家其他墙上装置中的锁链意象,指向现实中的束缚、控制。
Jordan Wolfson,Red Sculpture,2016-2022
混合媒介
©艺术家及卓纳画廊
Jordan Wolfson,Coloured Sculpture,2016
混合媒介
©卓纳画廊及伦敦赛迪HQ画廊
观看Wolfson的作品并不是一种令人舒服享受的体验,他将各种极端的人类情绪集合在作品中,刺痛人们麻木的神经,不断让人们体验瓦尔特·本雅明所说的赤手空拳抚摸野生动物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人类由此感受到动物拥有与我们相仿的意识。对此,Wolfson并不提供任何答案,也不提供任何慰藉,正如他所相信的,“艺术家要做的不是拯救世界,而是观看这个世界。”因此,从《红色雕塑》黑洞般的双眼看到什么,是开放向观众进行解读的,也因此,借《女性角色》(Female Figure,2014)之口所说的“我妈妈死了。我爸爸死了。我是同性恋。”口吻平淡、中性,不带任何预设。然而,艺术家的作品毫无疑问是对当下现实的怀疑和批判。
Jordan Wolfson,Female figure,2014
混合媒介
©艺术家及卓纳画廊
#04
杨沛铿
自然生态,作为人类的伙伴
面对各大画廊展出的作品及其反射出针对社会或是艺术生态的问题意识,阔别多年后再次以大型装置作品吸引人们眼球的“艺聚空间”单元,围绕策展人Alexie Glass-Kantor提出的主题“此时,当下”,分散于会场的13件作品,似乎正是在将画廊间各种面向的表达串联了起来,向人们提问——“个人,或是集体,如何掌握空间,也就是如何在奇特而流动的当下自处。”
杨沛铿,《屋檐下的拥抱先生》,2021
混合媒介
©艺术家及刺点画廊
中国香港艺术家杨沛铿(Trevor Yeung,b.1988)的作品《屋檐下的拥抱先生》(Mr Cuddles Under the Eave , 2021)由13棵连根拔起的马拉巴栗(俗称发财树)组成,他们被悬挂并固定在平行于天花板的8x8米金属网格上,有些斜垂着,有些呈水平状态,呈现一种无序的状态。作品构思于2018年香港遭受台风山竹袭击后,数千棵树木被连根拔起,随之而来的则是2019年的疫情管制,于是在这件作品中,自然的不可抗力、社会的不确定性被凝聚在一起,而被拴住的树木则象征着集体的焦虑、无力和脆弱。
上:《晚菇群(五)》,2021,混合媒介 ©艺术家及刺点画廊
下:《晚菇群》,2016,混合媒介。来自艺术家在北京魔金石空间的首个个展“不暗的暗房”。艺术家称它为“蘑菇灯”,是孤单的他在外地住酒店时的朋友,他可怜它只有在晚上才美丽。©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
植物是杨沛铿十几年来创作的重要媒介,这既是生长于城市的他,小时候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自然,同样也是内向的他,能够借以逃避的对象。然而,就在他开始习惯于与植物共处,开始了解植物的生态系统之后,他发现有些问题似乎能够借助植物来进行思考,甚至当某些问题不那么直接呈现,而通过植物这个媒介时,会让人能够产生更多层的理解。于是,植物作为大自然的缩影,成为艺术家的创作“伙伴”,而让观众将自身投射在植物之上,植物的当下转变成了我们的当下。
上:杨沛铿《振作振作》,2022,混合媒介 ©艺术家及刺点画廊
下:杨沛铿《生活在香港,出生在东莞》,2015,混合媒介 ©艺术家及刺点画廊
#05
Inga Svala Thórsdóttir
在匆忙的时代,重建内心的秩序
杨沛铿通过植物向大自然致敬,吴山专及Inga Svala Thórsdóttir(英加·斯瓦拉·托斯多蒂尔,b.1966)在“艺聚空间”呈现的作品《拱林》(Constellation Forest,2018)则以临时建筑的形式,仿照教堂拱顶,以木造拱门堆砌成“丛林”,唤醒行走其间的人们的身体意识。
吴山专及Inga Svala Thórsdóttir《拱林》,2018。展览“Quote! Quote! Quote!”现场,汉雅轩画廊。©艺术家及汉雅轩画廊
《拱林》的起源其实是两位艺术家的纸上作品《完美括号》(1992),分别来自中国和冰岛的两人,由于语言沟通的障碍,符号和绘画成为了共通的语言,被括起来的部分指向的是一种闭合的状态,而当他们尝试将括号打开,形成螺旋状时,一种无限的状态得以呈现。
Inga Svala Thorsdottir与吴山专“起因和从中投射出来的例如物”展览现场,长征空间,2017年。©艺术家及长征空间
有感于当下社会中的快速发展,人们更多地是处于闭塞、隔离的无序状态,他们的《拱林》或许能够提供人们重建内心秩序的契机。值得一提的是,1990年代,Inga Svala Thórsdóttir创作的作品《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A table and two chairs,1992)关注的是“粉碎”这一概念,她将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粉碎成屑,装在玻璃瓶中进行展示,所指向的是对既定事物的瓦解、分离;而如今时隔三十年,从瓦解到基本结构,再到无限的建构,这样一个历程似乎可以成为当下现实中,人们内心秩序重建的参照。
上&中:Inga Svala Thórsdóttir《一张桌子与两把椅子 1/2》,1992,铅笔、水彩、纸本,21×29.7cm
下:Inga Svala Thórsdóttir《一把椅子的30克》
© Inga Svala Thórsdóttir
#06
傅丹
离散的身份认知,以及时间的新历程
由MDC画廊于“艺聚空间”板块呈现的艺术家傅丹(Danh Vo,b.1975)的作品《无题,2021》由一整块水平大理石地面景观与三个分散放置其上的雕塑元素组成,除了作品说明中的卡拉拉大理石让我们了解大理石的出处,三个雕塑上面不同程度的损毁以及优雅的花纹,只是向我们诉说了时间的存在。一如既往地,艺术家再一次将这些现成物剥离其原本的文脉,这次则是将其置于一个在东西方交融的城市进行的艺博会现场。时间在此展开了新的历程。
傅丹《无题》,2021
卡拉拉和拉萨大理石,木材,尺寸不一
©艺术家及MDC画廊
这位出生于越南的艺术家惯于将现成物以离散的方式呈现,将1:1等大制作的自由女神像分解成《我们人民》,被分散于世界两百多个机构;将两百年历史的天主教堂骨架从越南带到了威尼斯双年展;在作品《08:43, 26.05》中,美国、南北越和越共之间签订《巴黎和平协定》所在地马杰斯迪酒店的水晶吊灯被拆解成一个个零部件展示于古根海姆美术馆,凡此种种,首先是他个人身份的投射,从越南到新加坡,再到丹麦,如今则是在墨西哥和德国来回,他自身的身份认知是离散的。
上:傅丹《我们人民》局部,艺术家复制了自由女神像的一只手。傅丹个展“带走我的呼吸”现场,古根海姆博物馆,2018年。©The New York Times
中&下:傅丹个展“带走我的呼吸”现场,丹麦国立美术馆,2018年。©SMK Copenhagen
其次是对既定事物的认知挑战,他所针对的不仅仅是日常物件,更是庞大的系统和思想,在他看来,“艺术创作就是要疏离化,而不是单纯的桥接”。当人们走近一个白盒子空间,面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作品,他们才会反思。正如当他看到人们为了“自由”一词而发起战争,不禁会质疑“自由”究竟是什么。这便是他对于真实的当下的思考,也由此将这样的思考融入作品。
上:傅丹个展“July, IV, MDCCLXXVI”现场,弗里德里希美术馆,德国卡塞尔,2011年。©Isabella Bortolozi Galerie
下:傅丹《Tropeaolum》,皮诺典藏馆,法国巴黎,2023年
最后,正如傅丹对于艺术的看法,“艺术并不会拯救或治愈这个世界,而是为我们当下所处的位置绘制插图”,艺术巴塞尔香港或许便是一个立体的插画世界,五彩缤纷地折射着我们身处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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