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Ray艺术家Nick Veasey工作过程
2017年，英国伦敦V&A博物馆举办了一场关于20世纪时装设计大师Cristóbal Balenciaga的作品展览“Balenciaga：Shaping Fashion”，展览现场回顾了众多Cristóbal Balenciaga本人的经典设计作品，旨在颂扬其以精湛工艺与创新设计所塑造的现代时装廓形。而在展览现场，几张由英国X射线艺术家Nick Veasey扫描并拍摄的黑白胶片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如医学鉴定般清晰露骨的幽灵图像向我们揭示了这位时装大师于建筑式廓形的表象之下所掩藏的肉眼无法观测到的巧妙结构。
“Balenciaga：形塑时尚”展览，2017年
在谈到此次合作时，Nick Veasey回忆到，鉴于早期的服装藏品非常脆弱，搬运和移动必须时刻保持在最低限度。“为了确保这些珍贵藏品的安全，我将一辆铰接式货车（articulated lorry）的后车厢改造成一个专门的移动装置，其中包括一间暗室、一个准备区和一个衬铅X射线室，然后直接在V&A的档案馆现场拍摄这些服装并进行X射线扫描。每张X射线的制作都像是进行一次外科手术，许多成品的照片都是经过多张胶片制作而成，然后经过数字技术缝合并做拼接处理形成醉成呈现的一张无缝的全景图片。”即便整个过程十分危险、复杂且成本高昂，但最终效果非常令人满意。
左：Cristóbal Balenciaga于1954年
设计的丝绸塔夫绸晚礼服
右：Nick Veasey于2016年创作的X射线摄影作品
左：Cristóbal Balenciaga于1965年
设计的“La Tulipe”晚礼服
右：Nick Veasey于2016年创作的X射线摄影作品
从Cristóbal Balenciaga于1955年创作的真丝塔夫绸晚礼服的气球下摆中隐藏着微妙的内部支撑结构，到1965年为好莱坞女星Ava Gardner设计的浅粉色真丝郁金香连衣裙（La Tulipe）的朴素表面之下使用了复杂的鱼骨与紧身胸衣，再到1967年的真丝斗篷连衣裙，于裙摆处放置的重物决定了其极简主义时装的建筑风格外轮廓。Cristóbal Balenciaga通过对立裁和面料的处理方法改变了女性时尚的服装廓形，以一种塑造而非限制的方式创造出远离身体的雕塑形态。Nick Veasey彼时创造的该组X射线图像，不仅打破了Balenciaga“不使用骨架和紧身胸衣来塑造时装结构”的神话，甚至在服装内还发现了几根原始遗留的裁缝别针，即便时至今日，仍旧能够让人一睹Cristóbal Balenciaga纯手工缝制的高定时装本质。
Cristóbal Balenciaga于1967年
设计的真丝斗篷连衣裙
Nick Veasey于2016年创作的X射线摄影作品
对服装进行X射线摄影仅仅占据Nick Veasey摄影生涯的极小一部分。此外，他的辐射对象还包括塑料、花朵、金属以及“人体”（即人体骷髅模型，因拍摄过程需要超高程度的辐射）等在内的各种材料进行实验。而被拍摄对象也逐渐地从Chanel 5号香水、Rolex金色腕表、Hermès铂金包等较小物件进化至法拉利、兰博基尼等豪华汽车，甚至此前还曾耗费数月时间将用X射线拍摄的500多张波音777零部件拼贴在一起（如今装饰在波士顿Logan机场的机库中），如他所述，“这个过程像是你买了一张最复杂的拼图，不小心散落在地，然后你找到一种方法将它们重新组合在一起。”
左上：Chanel No.5香水，创作于2023年
左下：LADY Dior包，创作于2020年
右上：Hermès Birkin包，创作于2015年
右下：羽毛头饰，创作于2018年
Lamborghini Miura(OPEN)，创作于2020年
Boeing 777，创作于2017年
当被问及目前所经历的最困难的一次拍摄时，他提到，“每件物品的拍摄都是不同的。目前最大的挑战是既有重量型结构同时也有轻量型结构的物体，比如带有织物表带的手表或被织物覆盖的座椅等等。这一类物体需要反复多次曝光才能获得不同部位的细节。当然，这些只是繁琐的过程，但最困难的经历应该是说服稀有贵重物品的所有者选择信任并允许我对它们进行关于X射线的穿透检查。”
上：Cristóbal Balenciaga于1955年
至1960年间设计的鸵鸟羽毛帽
下：Nick Veasey于2016年创作的X射线摄影作品
从理论上来讲，X射线远不同于一般情况下我们所看到的物体表面的反射光，它对物体是一种从内到外的研究，可以通过X射线来揭示物体的构成方式。而这也是Nick Veasey所提到的着迷于X射线摄影的原因所在，其对X射线的兴趣更是源自早期任职于一档英国早间电视节目中的摄影师经历，当时他被分配了一项单调的任务——对一个易拉罐进行X射线检查，从而确定哪些罐子里包含赞助竞赛的获胜代码。此后，Nick Veasey便对X射线产生了极大的迷恋。如其所述，“用X射线探索时，我总是会感到异常兴奋，我喜欢通过揭示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来展示一个物体是如何存在的过程。”
Teddy毛绒玩具，创作于2023年
时至今日，出生于1962年的Nick Veasey，从事X射线摄影已近30年，不仅斩获如IPA Lucie奖等众多国际摄影及设计奖项，其融合时尚、艺术与哲学等多领域视角的X射线摄影作品也于全球多家著名展馆展出。如其常述的那样，“美丽不仅仅是表面的，我们不应该仅以外观定胜负。”采访进行之日，恰逢其于伦敦Bluerider ART展览馆举办最新一场个人展览“Nick Veasey：法医美学”（Nick Veasey：Forensic Beauty）。
“Nick Veasey：Forensic Beauty”个展现场
以下为我们与Nick Veasey从X射线摄影出发而延伸的一系列对话。
祝贺！你的个展成功举办，此刻心情如何？
Nick Veasey（以下简称为N）：（个展）开幕过去三天了，现在的我感到高兴、疲惫、困惑、愤怒、乐观、自豪、悲伤——嗯，非常复杂的情绪。
Cocktail?，创作于2023年
你所从事的X射线摄影职业是完全出于热爱吗？是热爱X-Ray本身，还是热爱它所带来的独特创造性，毕竟这种摄影形式在操作上100%带有危险性。
N：我认为我对X射线的热爱是源于它所呈现出的独特的创意性挑战。这并不是一个非常直接的按下快门的操作过程。即便它很危险，而且技术上确实也很复杂。
Drummer Duo，创作于2023年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本身存在着极大的危险性，即便你的工作室（Process Gallery）是专门用作X射线测试、实验和摄影的混凝土室。你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吗？
N：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冒险，但我希望我能够有一点点的颠覆性。
Nick Veasey工作室“Process Gallery”
这是你在部分X射线摄影作品中加入不同颜色的原因吗，不会担心色彩会影响到X射线所意欲呈现的“真实性”吗？
N：老实说，我更喜欢没有颜色的黑白X光片所带来的真实性，只有在我认为图像需要的情况下，我才会偶尔加入一些颜色。
“花”X-Ray系列，创作于2019年
你如何看待摄影与时尚或者艺术之间的关系？
N：从达芬奇（Da Vinci）到赫斯特（Damien Hirst），许多艺术家都会在艺术领域中使用科学方法来进行创作。艺术领域和科学方法产生联系是比较常见的一条路，我远远不是这条路上第一个如此做的人。当我和其他科学家合作生产大型的X射线作品时，我喜欢那种以不同标准和各自专长各抒己见的处理方式，毕竟当我们团结起来互相推动才更有可能获得最好的作品。摄影也可以被视作一门科学，尤其是胶片摄影（analogue photography），想象一下，在一间老式暗房（darkroom）里，摄影化学中的“炼金术”（alchemy）可以成为你的朋友，也可以变成你的敌人。
Bride&Groom，创作于2011年
在此前的一次TED演讲中，你曾形容自己是一位“反时尚”人士，还曾调侃“同一件衣服Kate Moss穿上和你穿上并无二致，因为他们在X射线面前都是一样的”。请简单与我们聊聊这一点。
N：于我而言，X射线是一个很好的矫正器（leveler）。本质上，我们都是一样的。抛开迷人的模特、华丽的场景、时尚的配饰以及所有“浮华”（fluff）的东西，剩下的就只有衣服了。当你独立研究服装本身并思考我们为什么现在穿着身上的衣服时，你就会考虑服装如何带来变革。这和你第一次约会或第一次为工作面试时穿着的特定场合的服装有点不同，那时候的衣服可以改变你的个性。
Lanvin Dress，创作于2015年
你认为X射线的这种“公平与诚实”的特性是否本身就意味着“反时尚”？
N：应该是我对衣服进行的X射线检查变成了一种“反时尚”。（由此诞生的）X射线摄影作品成为一件艺术品，这件衣服成为了最大的英雄，而不是以往的迷人模特。
上：18世纪中期的原版女式“Mantua Dress”
下：由Nick Veasey创作的X射线作品，2017年
一般而言，时尚更多注重的似乎是表面，但X射线可以让我们看到时尚的内部。你认为这会是一种全新的时尚摄影方式吗？
N：我可以用自身经验告诉你，如果那么多时尚品牌想要探索X射线摄影领域，他们（为什么）没有来问我！在我几乎30年的职业生涯中，我为时尚品牌或时装杂志完成了大概只有5次的合作项目。所以我认为，大家可能高估了时尚行业对于X射线摄影的需求。
与Alexander McQueen合作，对品牌2023秋冬
系列中的皮质紧身胸衣进行的X射线摄影
在你的诸多摄影作品中，“骷髅”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令即便单纯的摄影作品也带有了一些医学诊断的属性。甚至你之前也会躲在角落里观察公众的反应，你是会担心人们害怕这种类型的作品吗？
N：我的工作的确收到了一些负面的声音。它让人们想起一些关于死亡或癌症治疗的不好的想法。当然，X射线广泛用于医学领域，人们经常死于这些疾病。所以有人称我的作品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因为它让人感觉像是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着X射线的医学检查。但我也没有太在意，恰恰相反，用尸体来赋予我的X射线肖像作品“人性”，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作是让它们（尸体）再次活了过来。
Snowboarder，创作于2018年
除了胶片的尺寸外，在进行X射线的摄影创作过程中还会存在哪些限制因素？是否曾经出现过一些不理想的意外状况？
N：你答对了。其实，每天都会有一些不理想的结果。因为我无法对任何移动的物体进行X射线的扫描和检查，另外液体、风景、过大的、过小的……这些都不行，存在着无数的障碍。应了那句老话，需要乃发明之母（Necessity is the Mother of Invention）。
Scallop Dress，创作于2012年
你在之前的采访中有提到过“真正的艺术家与有创造力的人的区别在于，他们不抄袭，而是借用”，能否与我们解释一下这一点？
N：真正的艺术家永远不应该抄袭（plagiarize）。这里的抄袭我指的是复制（copy）他人的风格或者作品。于道德，于职业，这都是不对的，而且令人不齿（weak）。只有混蛋（wanker）才会这么做。但我认为向其他艺术家借鉴（borrow）或者受到他们的启发，这是可以的。我们确实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往大脑中注入某种视觉记忆，但在进行创作时，我认为作为一名艺术家，有责任在利用借鉴来的东西的基础上创造出新的、不同的东西。
上：1972 Porsche 911 Targa，创作于2020年
下：F-104 Starfighter，创作于2016年
你似乎不太喜欢听到别人称赞你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甚至还专门告诫自己要时刻保持警醒、克服自我迷恋，这是为何？
N：我认为我现在的智慧似乎不足以识别出那些出现在我面前的阿谀奉承（superficial phenomena）。我只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做着我该做的事，并且尝试变得更好。我努力保持着不对自我产生迷恋，但作品上有我的名字，这些X射线的摄影胶片是我一生的作品。我只想通过我的作品对我进行评判，难道不是所有艺术家都这样吗？
Jimmy Choo，创作于2006年
作为一名以X射线摄影的艺术家，你认为X射线摄影还可用于什么方向？是否还会有更多样的呈现可能性呢？能否与我们透露一下目前你正在进行的尝试与方向？
N：X射线还有很多其他的用途。在将来，我希望能够创作更多包含室内场景的3D雕塑作品。目前的话，1980年代前后的动作片给了我很大启发，我也正在尝试用X射线重现其中的一些场景。同时，我还在制作着一个关于音乐、舞蹈和表演的系列。如果我还会再举办一场展览的话，我可能想要尝试带领观众踏上电子束（electron beam）之旅。我希望我能够有机会做到这一点。
文章来源：iFASHION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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