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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保持看书习惯的人的数量远远少于不读书的人。有限的读书人是拯救不了书店的。所以书城要为更多的不读书的人设计,让他们走进书店。这样他们能拯救书店。
没有谁是孤岛,每本书都是一个世界。
——《岛上书店》
▲鸟瞰,黄浦区与浦东© CreatAR Images
被网友称为“水晶宫”的上海书城在历经2年的关店装修后,于2023年10月28日以崭新的面貌正式对外开放。
▲主立面夜景,福州路视角© CreatAR Images
书店是给那些不看书的人的
在中国,保持看书习惯的人的数量远远少于不读书的人。有限的读书人是拯救不了书店的。所以书城要为更多的不读书的人设计,让他们走进书店。这样他们能拯救书店。在中国,线上用户在手机上花费的时间已经远远大于用户在线下实体空间的时间。同时互联网购书的价格又远远低于实体书店,从而书店就失去了一部分读者。所以要让这部分线上用户把一天中专注在手机上的10小时、8小时中分出哪怕是1小时,走进具有线上不曾有的吸引力的书店,这样他们能拯救书店。
▲街景,福州路上看上海书城© CreatAR Image
▲街景,湖北路汉口路看上海书城,夜晚© CreatAR Images
最大的挑战是对抗被美化的记忆
2021年底,上海书城以一系列活动来宣告闭店装修。甚至被某些自媒体误解成永久歇业。于是大量的读者涌入书城凭吊。在回忆中,那个在互联网冲击下不可避免走向衰败的中国第一个一站式的书籍销售综合体的窘境则被忽视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美化、升华和崇高的集体记忆。集体记忆会扭曲改写这个项目的真实形态,甚至促使他们不信任任何未来的改造。是的,建筑师最大的挑战就是被美化的集体记忆。
▲鸟瞰,上海书城© CreatAR Images
在最后一天的闭店活动后,我走出书城,朱旭东①问我会怎么改建。我笑笑,不响。但我知道这句询问背后的潜台词。集体记忆固然美好,但是从我专业角度来说,它本身的空间布置和建筑立面并没有我所说的建筑学上的纪念意义,所以对于改建书城,我没有任何负担。我已经有了定案:上海书城应该是从一个书店变成一个以知识分享为平台的,具有诸多应用商业和社交场景的文化综合体。这个文化综合体是个具体而微,抽象的垂直城市,一个理想主义的上海。也是一个关于城市史诗的、一段可以高声咏叹的篇章。它成长于旧的书城,并不割裂历史,但以书为新城。
记忆也是累赘,它把各种标记翻来覆去以肯定城市的存在;看不见的风景决定了看得见的风景。
——《看不见的城市》
在这次升级装修中,98年建成的书城要按照最新的消防规范验收。所以要增加疏散楼梯的数量和宽度、调整位置,要升级和增加喷淋以及消防卷帘的数量。在这次升级装修中,变动结构不能超过结构总量的10%。书店原始外轮廓线不可以被改变。1.2万平方米的书城不能增加面积,当然业主也不允许减少面积。而原来的地下室也不再属于书城所有了。在这次升级装修中,需要引入和书城不违和的商业业态来平衡书城的经营成本,同时不能破坏书城的氛围。上海书城要通过这次升级装修在保证经营效益的同时继续成为上海文化地标,并且复兴作为“文化一条街”的福州路。
造城从书山开始
对曾经每个月都会有一天从军工路换乘两次公交车到新开河的外滩,然后步行到福州路,在各家书店盘桓的我而言,福州路的意义比南京路重要。但当福州路变成单向双车道后,它原本狭窄的人行道就失去了步行的趣味。
▲福州路上的上海书城主入口© CreatAR Images
▲福州路上的上海书城主入口与景观© CreatAR Images
▲书山© Wutopia Lab
整个福州路的基调是灰色的,我希望用一个跳色去强化书山的意向。当查阅资料得知原址旧建筑曾经是地下党的情报站后,我就决定用红色。红色的书山成为人行视线中的第一个节点。由此通过自动扶梯进入作为垂直城市的书城。
▲书山的阅读© CreatAR Images
▲书山的台阶© CreatAR Images
要有光
第一次踏勘基地时,越到楼上越暗,六楼仅有的采光也被逃生通道给遮蔽了。所以要有光。我设计了三个相叠的两层高的中庭,通过天光和玻璃地板把日光引到一楼的红色书山的中央。
▲书城生成动图© Wutopia Lab
三个中庭分别是书城这个城市的广场,礼堂和剧院。围绕这三个节点,城市在2到7层的垂直高度展开。首先沿着自动扶梯延伸形成街道,街心花园,院落以及建筑。自动扶梯每两层错位布置而将街道的触角尽可能地深入到建筑的内部。最后汇合在每两层城市的中心—中庭。
▲侧剖面和三个中庭© Wutopia Lab
整个城市有点像迷宫,需要逛。这个“逛”字代表了一种随意、放松的生活态度,目的性不强,漫不经心、可能也漫无目的,却能够随时、偶发性地获得趣味,惊喜和快乐。所以要像逛马路那样逛书城,慢慢的,不急。
▲2&3F广场中庭© CreatAR Images
▲2&3F广场中庭© CreatAR Images
▲4&5F礼堂中庭© CreatAR Images
▲4&5F礼堂中庭© CreatAR Images
▲6&7F剧院中庭© CreatAR Images
▲6&7F剧场中庭© CreatAR Images
▲6&7F剧场中庭的窗洞© CreatAR Images
▲6&7F剧场中庭的书架窗洞© CreatAR Images
书架即立面
我是用一万米长的书架来造这个城的立面的。因为书城失去了地下一层,也失去了原来的书库。书城在新增了疏散楼梯,卫生间以及设备用房、同时还要保证书店面积和商业面积的前提下无法再在楼上提供书库,所以我决定让书全部上书架。书架的2-6层是取阅区,1层和7层是存书区,8层作用是存书和封面展示。两层中庭高书架的作用就是展示。这样连续的书架设计不仅放满了47万册书,超过书库规定的40万册容量,还构成了书城街道上连续的书的立面。在书城营业前的媒体开放日,一位记者对我说,连绵不断的书让她觉得仿佛鱼在大海中游泳。
▲书架设计© Wutopia Lab
▲书屋(黑色)中的书架© CreatAR Images
▲书屋的门与窗© CreatAR Images
▲书屋看中庭© CreatAR Images
▲书屋之间的过道© CreatAR Images
我在第6层书架处曾经设计了一个连续的铜杆,架上爬梯,让人可以爬上去拿上层的书,可惜在施工赶工的时候,这个设计被省略了,便成为我的一个小小遗憾。我用书架围合了16个屋中屋,藏着办公室,脱口秀剧场,作家书房,养生课堂,美术馆和咖啡馆。穿过两侧的书架后,有着简餐,茶馆,画廊,咖啡馆,艺术家具店,礼品店,文具店还有电梯,厕所以及疏散楼梯间。我一点不恐惧商业,也不排斥商业,我对店家的要求正如对开设在古城里的商家那样,必须尊重我这个书城连续的书的立面。这样可以保证不同的商业嵌在我的城市里。我带着记者从书山开始一层层沿着街道经过建筑,中庭,天桥一直走到顶层。他们感慨道,这才是一次文化的city walk。这就是以书为城。
▲中庭的垂直交通,书架与屋中屋© Wutopia Lab
以书为上海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 卞之琳《断章》
▲4&5F的礼堂中庭的9米通高玻璃© CreatAR Images
每个人都值得尊重
因为它的多元性和多样化,我把升级装修后的书城形容成一个缩微的上海,但更重要的共性是包容。我的项目建筑师建议把残疾人坡道放到侧边,这样正立面会显得完整。我拒绝了。我还要求坡道的终点是正入口,残疾人要和健康的人一样堂堂正正地进入正门,并能到达书城的每个角落。我根据我腰伤时候的经验,把扶手都设计成便于抓握发力的4厘米长圆形。在书山背后我们还安装了残疾人的自动扶梯,当他们登上书山后就可以直接看到福州路。在书山上,每个人都可以是主角。
▲福州路上的残疾人坡道© CreatAR Images
▲无障碍坡道的定制扶手© CreatAR Images
▲书山背后的残疾人扶梯© CreatAR Images
▲站在书山上看福州路© CreatAR Images
▲残疾人动线© Wutopia Lab
克里斯托弗般的包裹
我没有改变作为书城轮廓线的气候边界。我最后用穿孔铝板包裹了书城的原立面。一并把那些因为为避免穿洞而超过10%结构变动,不得不安置在外墙外的管道遮盖起来。原来抽象、无语义的立面就相当于给那些不爱读书的人设了一道门槛,而将他们拒之门外。
我希望书城可以被阅读,我用象征主义的方法来创造立面,书城的外观是由无数册书脊堆叠形成的,书脊里面的纹路构成了最能代表上海的一种经典的现代化象征——“万家灯火”。你能够在这个图案里面隐约地阅读出浦江两岸的变化。过去的外滩和代表现在的“上海三件套”和东方明珠,以及更远的能代表未来上海的想象。“建筑可阅读”②是互联网时代一个不可避免的需求,我们需要隐喻,象征以及各种各样的符号,但又不能堆砌,所以我在上海书城创造了一种有分寸的、抽象的具象来提供各种阅读的可能性和想象。
▲穿孔铝板幕墙生成过程© Wutopia Lab
风景也是室内设计的元素
书城立面的落地窗不仅是为了采光,而且能将书城的内部活动展示出来,它们更是舞台。马路上往窗子里看书城内的人仿佛是看电影一般的风景,而窗子里的人看着马路上的人,亦是在看戏剧一般的风景,卞之琳的诗歌便被转化为一种 “可见的阅读”而传递给大家。这样的建筑就可以被更深地阅读了。当读者从自动扶梯进入第四层名为礼堂的中庭,城市有如不可思议的幻觉,真实地在北面两层高的玻璃窗前展开,在夜色中如水晶般璀璨。读者们会轻轻感慨,上海总是让人惊喜不失望。
▲主立面局部,穿孔铝板© CreatAR Images
▲主立面局部,穿孔铝板© CreatAR Images
还是10%
五楼中庭有根梁,如果拆除它就会超过10%的结构变动。于是我把它变成了一个天桥。我站在这个天桥上放眼望过层层叠叠的城市楼宇,隐约可以触及我设计的,在南京东路上即将落成的,沈大成楼上的春申好市。我想起了年少时,我背着一大堆书,在沈大成心满意足地吃碗馄饨,然后回家。天桥一侧有个书屋,透过中庭的大玻璃窗,再穿过书屋的小窗子,是我作为一个路人可以想象的一幅窗前读书的图景,是我年轻时去工人新村找同学时看见的那个挥之不去的图景。是的,回忆总是美好的,我是用个人记忆在抵抗集体记忆的影响。
▲4&5F礼堂中庭的天桥© CreatAR Images
当我面对书城
他在听众里看到一个她的影子,他想“未来只不过是现在的希望,过去也只不过是现在的回忆。
—— 俞挺
▲主立面夜景,福州路视角© CreatAR Images
水晶宫
书城外立面试灯的那个时刻就惊动了媒体和市民。穿孔铝板加内透光的设计创造了被市民称为“水晶宫”的效果,但其实和水晶、玻璃没有任何关系。黄浦区灯光所在接到投诉后安排专人到现场测试了亮度,合格。而工人在按照灯光设计师图纸调整了灯具角度后,眩光也消失了。符合规范要求的书城之所以显得璀璨,只是因为福州路偏暗的光照衬托而已。
▲主立面夜景,福州路视角© CreatAR Images
那天,我站在即将落成的工作室新作——南京东路的春申好市屋顶看着最靓的书城,想起有人把它称为奢侈品店,但有趣的点在于,奢侈品店的立面单方造价起码都是书城的4倍以上,却做不到书城的质感,这样看来消费主义的奢侈的确是一种虚假的幻影,相比而言,书本所蕴含的知识才是真正意义的奢侈品。
马赛克史诗
在升级后的上海书城里,你会看到原来书城立面上的浮雕被保存在书山的背后C位。也会在疏散楼梯间看到被镜框保护的98年的一根大理石柱子,那是工人无意中将自然花纹拼出一个人像而成为书城的一个传说。不同人不同的记忆在这里保留或者重新组装,过去从未被忽视而是在当下或者不远的未来继续影响我们。
▲原立面保留的石材浮雕© CreatAR Images
▲消防楼梯间的保留大理石柱© CreatAR Images
12月24日,我们在书城的一家家具店里搞了一次芝士蛋糕的测评,书城有许多打开的方式,就像上海有许多打开的方式,不一而足,现在是我们创建新的记忆的时候,每天书城有1万人次的涌入,这个数据是全上海80%商场都想要的,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不读书就已经会远远地被抛在后面。那些所谓“不读书的人”也在读书,他们在手机上碎片化地阅读抖音,小红书,所以书籍更重要的是利用书城这个戏剧性的、知识分享的社交文化场所来与那些不精确的小红书和抖音去争夺那些已经被它们吸纳而能阅读一点的那些“不读书”的人,让他们开始相对精确、准确、正确地读书,让他们快乐。这样他们就反过来拯救了书店。是这些读者们,新的以及旧的,和从旧到新的书城一起创作了一部连续不断的微型马赛克史诗,镶嵌了各种人的历史,回忆,文学,传说,神话,谜语,预言,符咒,八卦,争议,反思,有着英雄,凡人,不完整的灵魂,卑微的神灵和破碎的爱情。这是上海的史诗。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艰难的一年,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
——《岛上书店》
▲主立面夜景,局部© CreatAR Images
不响
朋友的女儿,12岁,参观完书城对我说“叔叔,设计得好好”,我笑得很开心。她又说“那些恶意的评论毫无道理”。我笑了笑,不响。
2023年,我的父母总计历经四次急诊,三次住院。我的夫人因为不慎跌倒,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但这对我而言并不比5年来的其他任何一年更难。我已经习惯面对这些突发情况并有条不紊地处理。“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当面对不容易的时候,我们会抱怨,然后发泄,然后哀叹,但一个坚定的人就是应该处理完一切,不响。
我不太关心那些穷凶极恶的评论,因为这些发泄毫无意义。我有爱人,家人,朋友,员工,让我觉得能持续创造什么东西的设计,还有女儿,很满足,我不响。
2024年,工作室会持续发布6-8个新作品,它们正如上海书城,不服从成见和偏见,驯服自己内心的焦虑,它们是我的建筑学实验也是我的态度,你们可以随便说,但我还是会,不响。
▲街景,福州路(福建中路一侧)上看上海书城© CreatAR Images
世界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一本书。
—— 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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