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交叉学科门类设计学一级学科的初步解读

祝 帅

2023-09-21 10: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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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设计学(可授予艺术学、工学学位)一级学科最早出现于2011版学科目录,是该版学科目录在2018年修订之前唯一一个注明可授予两种学位的交叉学科。在2022年公布的新版学科目录中,设计学一级学科除学科门类发生变化以外,学科名称后面括号中的指导语也颠倒了艺术学和工学的顺序,突出了“工学优先”的学科定位。本文认为,交叉学科设计学的设立是建立在中国乃至全球设计学学科近一个世纪特别是近几十年快速发展的基础之上的,它在理论、实践两方面都是对艺术学门类设计相关学科的一种及时补充,这是符合设计学学科特点的,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学科目录的前瞻性和引领性。本文讨论了在交叉学科设计学建设过程中,如何协调好所交叉的两门主学科之间的关系和比重,如何与这两门主学科之外的其他学科交叉,设计学自身核心知识体系如何定位等问题,并在此基础上对综合性大学现阶段如何建设、发展交叉学科设计学提出针对性建议。


关键词:


交叉学科;设计学;一级学科;学科间性;学科建设




作者简介 祝帅,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研究员、图书馆副馆长、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

2022年9月,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发布的《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以下简称“新版学科目录”)中,“设计”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学科之一。新版学科目录不仅在艺术学门类中保留了“设计”的字样,即新设立的设计专业学位,还在新设立的交叉学科门类下设置了设计学(可授予工学、艺术学学位)一级学科。此外,在艺术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艺术学(含音乐、舞蹈、戏剧与影视、戏曲与曲艺、美术与书法、设计等历史、理论和评论研究)中也明确提到了“设计”。也就是说,在新版学科目录中,仅是名称中明确“设计”字样的一级学科或专业学位已然有三个,横跨了两个学科门类。这种将一个领域“一分为三”并列的现象并不多见,其中交叉学科设计学的设置更值得深入解读。 在本文中,笔者拟对交叉学科门类下设计学一级学科设置的相关理论问题及其对未来设计教育所可能带来的挑战进行初步的解读与分析。


交叉学科设计学的源起与发展现状虽然在新版学科目录中首次出现的交叉学科门类是个新鲜事物,但是与共同列入交叉学科门类的其他一级学科如国家安全学、区域国别学等不同,设计学并不是一个全新的学科,而是从此前学科目录的艺术学门类转入新版学科目录交叉学科门类的。在我国,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设计学从无到有,从艺术学门类到交叉学科门类,经历了一个既不同于欧美、也不同于苏联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发展过程。在一定程度上,这个过程体现出设计学学科发展的中国式现代化和主体性建设之路。


我国高校设计类专业建设始于1956年成立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建院之初,学院内部就有对“工艺美术”究竟指的是唐三彩、牙雕、景泰蓝等手工艺品,还是衣、食、住、行等实用工艺美术的争论。当时,兼任院长的中央手工业管理局副局长邓洁主张前者,引进“泥人张”“面人汤”等工匠参与教学,并主张学院要为国家外贸“创汇”;与之不同,副院长庞薰琹则主张后者,并在他的坚持下促成学院转归文化和旅游部领导。在这段时间,学院开展的是以广义的“工艺美术”(含手工艺与实用美术)创作实践为主的教学,这里的实用美术其实就相当于设计。1983年,该院建立工艺美术学系,旨在加强理论研究,同时在实践类院系的专业名称和教学课程中,也有“染织服装设计”“装潢设计”“室内设计(后更名为环境艺术设计)”,1984年建立工业设计系。至此,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专业设置中出现了称为“某某设计”的具体设计实践类专业与称为“工艺美术学”的理论类专业并列的局面。


这种局面也几乎完全体现在1990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制定的学科目录中。在这一版学科目录中,既有“染织服装设计”“装潢设计”“环境艺术设计”等具体领域的设计实践类学科,也有称之为“工艺美术学”的理论类学科,但并无统一涵盖各具体设计领域的设计学学科字样。1997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调整学科目录,将“工艺美术学”更名为“设计艺术学”,第一次明确了“设计”的学科地位。关于学科名称为何叫作“设计艺术学”,一种意见认为是为了界定学科范围与边界,从而与工科机械类设计学学科相区别,另一种意见则认为是考虑到对“工艺美术学”学科的延续和继承,作为过渡性方案所使用的一种权宜之计。由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2001年合并入清华大学,成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所以“设计艺术学”的学科名称并没有直接反映在校名的变化中。但是1997年之后,在我国高校中陆续成立了一些设计艺术学院,至今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项目的设计学学科组仍然称为“设计艺术研究”,这些都可以看作是该学科名称的应用和延续。


2011版学科目录中,艺术学从一级学科升级为学科门类,与此同时,原有的二级学科“设计艺术学”在升级为一级学科的同时更名为“设计学”,并在学科名称后面以括号注明“可授予艺术学、工学学位”。在学科目录调整的过程中,有专家建议将设计学与美术学合并,称为“美术与设计学”,但在正式公布的目录中“设计学”与“美术学”各自独立。这是设计学走向脱离艺术学门类独立建设的开端,同时也埋下了“去艺术化”的伏笔。对应地,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设计学学科评议组中,也出现了计算机领域的专家。在2011年以后的一段时间内,学科目录中设计学向工学抛出的橄榄枝,吸引了众多传统工学领域的学者转入设计学领域。由于此时设计学仍属于艺术学门类,所以出现了众多工科专家申请艺术学人才头衔、奖项、项目的情况,且成功率远高于传统艺术领域的学者,业界将这种现象形象化地称为“降维打击”。


此次在交叉学科门类下设置设计学一级学科,并在“可授予学位”中调整了艺术学和工学的顺序,将2011版学科目录中的艺术学优先修改为工学优先。新版学科目录中“设计”类别的调整,使此前属于艺术学门类的“设计学”一级学科被拆分为三,预示着今后要建立分门别类的设计研究梯队,区分三类不同背景和研究取向的设计研究者。


第一,包含设计学研究内容的艺术学学术学位侧重于艺术学基础研究,在基金申请方面主要对应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项目。第二,新设立的设计专业学位侧重于艺术实践和应用,在申请基金时主要对应国家艺术基金美术创作项目(目前在中国文联、文化和旅游部系统中设计尚从属于美术)。在一定程度上,新版学科目录中尚没有得到体现的工艺美术、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美术等相关专业也应该依托该专业学位有所发展。第三,在交叉学科门类下,可授予工学和艺术学学位的一级学科设计学则侧重于工学和艺术学的交叉学科研究,工学在前,意味着在基金申请时主要对应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交叉科学部,但同时也要兼顾艺术领域的研究范式。这样,三个不同的“设计”,恰好分别归属于三种不同的国家基金,划分出高校和科研机构中三种不同背景的设计研究和实践从业者,这无疑也给今后设计学者根据“学科就近”原则准确选择申报基金指明了方向。具体到交叉学科设计学的建设而言,与传统的美术院校相比,显然综合性大学更有条件和优势设置这一一级学科,综合类高校的既有资源也更有利于实现工学、艺术学的跨学科联合。但是,交叉学科建设不是“水果沙拉”,整合资源绝不意味着将现有的相关学科叠加、拼凑,而是需要站在设计学学科的宏观视角上重新布局,通过“设计”将有关学科和新的方向统筹整合在一起。其中尤为重要的是,需要探讨交叉学科设计学不同于以往艺术类设计基础教育的核心内涵,并重新论证通用设计学的一般原理。在设计基础教育方面,以往关于设计基础的探讨或偏重于功能主义的形式基础,以包豪斯(Bauhaus)、乌尔姆(Ulm)的相关理念为代表;或集中于造型、装饰和审美,以我国工艺美术、美术院校的设计教育为代表。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对于设计思维中的原创和创意的重视,创意思维训练一类课程逐渐进入国内外设计基础教育的体系之中。但目前设计基础教育还存在很大的欠缺:不仅缺乏处理量化数据、统计的社会科学思维,也缺乏在实验室中的自然科学训练。与此相联系,目前国内通用的设计概论类教材主要还是基于艺术学门类下的设计(专业学位)而撰写的,在设计概论教材中真正体现艺术学、工学交叉视野,并且能够从中提炼设计特质与内核的写作还不多见。可以说,新版学科目录中的“正名”对于交叉学科设计学来说是一个契机,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设计界多年来建设“新艺科”的夙愿。此时,设计学的基础研究和理论建设也应该迎头赶上,为交叉学科的发展进行充分的基础建设和理论论证。


举例来说,关于何为“设计”,目前无论国际还是国内学术界都还存在争议。“设计”在现代汉语中本身就是一个多义词,国际上也尚无哪个权威性组织能对“设计”给出通用的定义,但学术界一般都肯定设计是一种建立在工业时代审美基础上的创新、创造和创意的思维方法,为产品或服务提供与功能性相适合的造型与形态。只是具体到设计的外延,则言人人殊。一种观点是“小设计”观,即设计学的对象,主要包括视觉传达设计、服装设计、环境艺术设计、工业设计等四大领域,至多向前延伸至工艺美术、民间美术,向后延伸至数字设计、服务设计、社会设计等前沿领域;另一种观点则为“大设计”观,认为一切创新、创造性的发明、规划都属于“设计”的范畴,如宗教学中的“智慧(理智)设计论”,行政、军事领域的发展规划、计划,工学领域中的软件设计、集成电路设计等。与此相联系,关于什么是设计的内核、什么是设计学的核心专业知识等,仍然是需要深入探讨的基础理论问题。这些问题仍然是有待论证并形成共识的,显然它们并没有随着学科目录的更新和交叉学科的设立而迎刃而解。在一定意义上,学科目录的导向和示范作用为我们深入思考、研究设计学的定义和内涵提供了新的框架,但真正的学术理论还有待于在新的平台上深入开展,从而使设计学的“名”“实”相符。



交叉学科设计学的理论与实践定位虽然设计学作为一级学科、交叉学科在新版学科目录调整中备受瞩目,但关于学科的内涵和外延的界定,在业界内外都可说是一个难题。即便是在国际范围内,从包豪斯开始已经有上百年的设计学学科建设历史,但仍然不能对设计学的定义给出一个清晰的标准答案。不能对设计学进行准确的定义,无疑也就无法理清设计学作为一门学科在人类知识体系格局中的定位。且不说“设计”这个词在日常语言应用中所可能产生的各种歧义,即便是传统设计学的四大领域——视觉传达设计(该学科在业界一般被称为平面设计,本文中暂不区分这些名称间的细微差别,下同)、服装设计(时尚设计)、环境艺术设计(景观、建筑与室内设计)、工业设计(产品设计),彼此之间的差异也是非常大的。在业界,这几大领域往往都归属于不同的行业、系统,如服装设计属于纺织业,环境艺术设计属于建筑业等。即便是在同一领域内,如视觉传达设计中的包装设计和广告设计属于工商业、字体设计和书籍装帧设计属于出版业,不一而足。这就造成了不同的设计领域之间往往“隔行如隔山”——一位字体设计师有可能对服装设计一窍不通,一位建筑设计师有可能缺乏书籍装帧设计的常识,这些都是设计领域中常见的现象。由此造成的一种局面,就是想要从理论上把握所有“设计”的共性并不是那么容易。在设计理论界,存在“服装设计理论”“工业设计理论”“建筑设计理论”,但很难有一种理论可以准确概括所有设计类型。每个个体研究者都从属于一定的学科及学术训练,以至于在各类设计研究论坛上经常发生前一位专家讲“先秦诸子的设计思想”,后一位专家讲“智能化设计趋势”的现象。这种情况与“艺术学理论”学科面临的问题类似,即存在苹果、橘子、香蕉,但想要研究抽象的“水果”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然而,传统设计学研究的窘境,也正是交叉学科设计学的机会所在。作为一个以学科交叉为特色的一级学科,设计学既可以在理论研究范式上给艺术学门类下的艺术学(设计史论研究)以必要的补充,也可以在实践领域回应自然科学领域大数据、元宇宙、人工智能、集成电路、新材料等未来科技前沿理念对于设计制造领域的需求和挑战。


先看理论研究。以往,由于设计学的外延过大,设计学研究者很难建立起自己的专业知识体系和在学科对话过程中的核心竞争力。我们可以设想视觉传达设计、工业设计等具体领域的专业课程体系,但设计学则很难说要学习哪些必需的知识。因此,目前国内高校中的设计学人才培养大多是具体设计领域的人才培养,仅有个别高校设有设计学的本科专业,进行设计史论、设计管理等理论教学,从而区别于具体设计领域的实践教学。在这种体系下学习设计学的学生,往往只了解自己所从事的设计领域的知识,成为某一设计领域的专家。即便是设计学领域的专家,也往往只熟悉自己接触较多的“这一个”设计领域,从而容易根据自身的经验和局限对整个设计学进行通则式的论述。例如,工业设计出身的设计学者所谈大多是材料、功能,而忽视平面设计出身的设计学者所津津乐道的视觉、审美等要素,反之亦然。况且,尽管古往今来存在大量值得研究的设计现象,但设计学学科的方法论仍是借鉴哲学、史学、管理学等学科,并没有形成属于自己的“设计学研究方法”。然而这也正是设计研究的魅力和机会所在,对设计学下辖的学科领域进行横向的整合与创新,引入跨越各设计领域的设计管理学、设计心理学、设计伦理学、设计形态学、设计美学等研究分支,建立一种以“综合”为特色的研究方法论体系也势在必行。鉴于此,笔者曾提出对于设计理论研究者来说,不仅需要做到了解具体的设计领域(所谓“不通一艺莫谈艺”),而且还应该尽可能多地去兼顾两种以上的设计领域(所谓“只知其一,一无所知”),并且设计学研究者和专业期刊应该同时兼顾、包容人文与实证两种研究范式。在新版学科目录中,这些正是交叉学科设计学的实践场域。


再看实践创造。随着新技术的发展,近年来设计领域出现的一个新变化,就是传统的几大设计领域的边界在被打破,形成了一些新兴的设计领域,如智能设计、计算设计、服务设计、社会创新设计、程序化设计、生态设计、未来设计等,有人认为这些新领域足以颠覆传统的“四大领域”的划分。当然,此时抛弃以传统的具体设计领域划分设计学的方法还为时过早。这些新兴领域从表面上看突破了按照传统领域划分的做法,如服装设计学、产品设计学、景观设计学等,但是并没有真正打破“隔行如隔山”的设计业界现实。盲目以此代彼,或许还会再次出现“不通一艺莫谈艺”的理论脱离实践的窘境。但是,这些新兴设计领域的出现,在实践中强调了新技术在传统设计领域中的应用,极大地拓展了传统的设计实践;在理论研究领域,则促使设计学的研究方法从过去的人文学科艺术学式的史论研究,进一步拓展到通过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实证和实验研究方法,从不同的角度探索以往我们熟悉又陌生的设计现象。而这些新的设计领域,才真正是交叉学科门类设计学一级学科区别于艺术学门类艺术学一级学科、设计专业学位的用武之地。


因此,尽管困难可想而知,但多年来人们一直致力于探索“设计”的真相,渴望建立一个通则式的、无所不包的设计理论。在197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赫伯特·西蒙(Herbert A. Simon)看来:“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要研究人类便要研究设计科学。它不仅是技术教育的专业要素,也是每个知书识字人的核心学科。”但是,这种无所不包的“广义设计学”也令人生疑,因为那样就会更加模糊学科的核心专业价值,成为一种素养和通识。2001年,奈杰尔·克罗斯(Nigel Cross)撰写《设计性的认知方式:设计学科还是设计科学》一文。文中对西蒙有诸多微词,并试图对设计学科与设计科学做出区分,认为“设计作为一门学科,意味着设计研究有自己的方式,存在于自己严格的文化中……本学科旨在开发设计领域独立的理论和研究方法。本学科的基本公理是:设计人员的意识和能力具有特殊的知识形式,独立于设计实践的不同专业领域”。毫无疑问,克罗斯意在限定设计的核心价值,让设计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但显然所谓设计学独立的理论和研究方法仍然很模糊。这就促使越来越多的设计研究者注意到,设计本来就不是一门和哲学、史学、社会学、经济学那样边界清晰的学科,但它作为一门学科又是客观存在的。


围绕着这样一门特殊的学科,中外学者也陆续展开了后续思考。2013年,克雷格·布雷姆纳(Craig Bremner)和保罗·罗杰斯(Paul Rodgers)提出“设计无学科”,根据当代设计实践边界愈来愈模糊的现象,提出“无学科性”或“另类学科性”就是设计学的学科特征。但是笔者认为,这种说法过于回避问题的核心,况且从现实来看,设计边界的模糊并没有导致传统设计领域分工的消失。因此,结合中国现实特别是新版学科目录中设计学与工学、艺术学交叉的情况,笔者于2018年提出需要建立设计学的“学科间性”特质,设计学研究必须同时体现出工学和艺术学的特征,不能或此或彼、以此代彼,并认为“综合”本身就是设计学者的核心竞争力。新版学科目录调整后所设立的交叉学科设计学,正是在法理上明确了设计学这种不同于传统学科的特征。


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设计研究和设计实践所涉及的各种知识,并不限于工学和艺术学这两类。作为交叉学科的设计学所“交叉”的学科,远远不止“艺术学”和“工学”这两个门类。除了工学门类下建筑学、城乡规划学、建筑、城乡规划、机械、材料与化工、风景园林,以及艺术学门类下设计等明显属于或包含设计学的学科外,分属于其他学科门类的应用伦理、国际商务、知识产权、心理学、出版、博物馆、园艺学、公共卫生、军事装备学、信息资源管理、工商管理、图书情报、文物等一级学科及专业学位也有很大的机会与设计学发生交叉,也就是说,所谓的“可授予工学、艺术学学位”仅仅表明这是设计学所交叉的诸多学科中比重最大、参与程度最高的学科,是在设计学学科群中起到主导性作用的两个主要学科,除此之外设计学还要广泛和其他学科发生交叉碰撞。对于设计学研究而言,仍然需要艺术学、工学之外的广泛的人文社科,以及理工类自然科学的学术背景和研究视野,对设计学研究者的知识结构要求不能随着交叉学科的设立和授予学位门类的界定而有所降低。



对交叉学科设计学建设的思考与建议毫无疑问,设计学学科建设是一项整体性的工作,需要艺术学、交叉学科两大门类、各学科背景设计学者的通力合作与对话。合作与对话的前提是明确差异性。因此,在现有的框架下,寻找最优分工方案,进一步建立交叉学科门类设计学一级学科自身的合法性和逻辑性,并预警其在发展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一些偏差,就是势在必行的工作。鉴于新版学科目录颁布以来,越来越多的高校对申办交叉学科设计学表示出强烈的兴趣并有相应行动,笔者谨根据个人思考提出如下建议。第一,通过顶层设计,做好三个“设计”学科(学位)间的平衡互动。尽管新版学科目录中,艺术学门类下的艺术学一级学科、设计专业学位和交叉学科门类下的设计学一级学科,似乎没有做到一般目录所理解的“互斥”,但毕竟一段时间内需要遵循此目录开展研究生教学和科研相关工作。在学科评议组/专业学位教育指导委员会设置、人才培养定位方面,国务院学位委员会需要从整体上统筹、规划设计学相关学科格局,协调处理好三者之间的关系,充分考虑三者之间的不同定位,为全国高校和科研机构做出指导和示范。学科评议组、专业学位教育指导委员会是具有很高权威和重要影响的专家组织,其组成人员所在高校类型、专业分布等,对于各高校设计学学科建设具有积极的引导和示范作用,为此建议在学科评议组/专业学位教育指导委员会设置方面,在艺术学一级学科评议组中,需要兼顾艺术学理论专家与具体艺术领域专家的平衡,其中至少需要有一位从事侧重艺术方面设计学研究的专家代表;在设计专业学位教育指导委员会中,则要以从事传统分类的设计实践的专家为主体,需要兼顾平面设计、环境艺术设计、服装设计、工业设计等主要设计领域以及工艺美术类专业专家;在设计学一级学科评议组中,则应工学、艺术学领域的设计专家并重。在交叉学科门类设计学的人员构成中,艺术学的设计研究者应该具备社会科学或自然科学方面的学术背景,而非传统的设计史论研究;注重选聘信息设计、数字设计等不同于传统分类的新兴设计领域专家。


第二,寻求自身优势,走差异化发展之路。对于各设计类研究生培养和教学科研单位,在使用新版学科目录作为开展研究生教学和科研工作的依据时,可以在不同场合做到差异化发展,各高校和科研机构要结合自身传统和优势建设学位授权点,不宜贪多求全。具体建设中,交叉学科设计学比较适合理工科实力比较强的综合性大学,可以通过成立学科群的方式,提出“设计+X”计划。学科群中的学科不宜过多,避免忽视设计学这个核心。在具体发展建设中,综合性大学新设立的设计学院,可以像近期各高校纷纷设立的未来技术学院那样,不一定涉及“未来科技”的方方面面,而只需要根据自身优势选择一个主导的依托学科,重点建设某一类别的设计学,如材料设计、计算与智能设计、生态设计等,不一而足,但所交叉的学科中一定要有艺术学。对于以文科见长的综合性大学,可将重点放在设计学理论研究,定位于艺术学一级学科,侧重于艺术领域的设计研究,夯实设计史论研究的基础。对于传统的美术学院而言,可以将重点放在专业学位建设上,并进一步细分为视觉传达设计、服装设计、环境艺术设计、工业设计等专业方向,招生时突出这些实践领域的艺术和审美特性,同时,国家艺术基金可以在美术项目之外设置专门的设计项目(目前设计项目从属于美术项目)。这样,各综合性大学和美术学院都可以发挥自身优势,建设和而不同的交叉学科设计学。最终的交叉学科设计学,不仅要和美术学院传统的设计教育拉开距离,而且各高校要结合自身优势,走出不同的道路。


第三,突出“学科间性”,所交叉的工学、艺术学“两翼”同步发展。我们需要避免用无差别建立新的差别。学科交叉不必然意味着需要交叉学科,相反,当交叉学科成为独立的学科门类,则又造成了封闭。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学科的门类叫作“交叉学科”,但从一级学科和专业学位的设置可以看出还是以理工科为主导的,体现出较强的工科意志。例如,北京大学设有前沿交叉学科研究院,但这里的“前沿交叉学科”基本上是理工类学科之间的互相交叉,和文科尤其是人文社科没有太大关系。此外,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也在第一时间成立了交叉科学部,但显然这个交叉科学部是理工科主导的。现在,将传统上从属于艺术学门类的设计学调整到以理工科为主导的交叉学科门类下,作为艺术背景的设计学研究者,笔者很担心这会让设计学更有理由成为“工业设计学”的代名词,从而彻底与平面设计、时尚设计、工艺美术设计等侧重艺术的设计学学科绝缘。此时,设计学学科建设更需要高扬“学科间性”,在与工科对话的同时,充分发挥人文、艺术的人文精神和人文价值,让艺术领域的设计学者打消“艺术乃至文科彻底边缘化”的忧虑。同时,建设交叉学科,也不应建立起新的学科壁垒,不能让艺术学、工学之外的其他学科缺乏与设计学交叉研究的机会,把潜在的新兴学科拒之于交叉研究的视野之外。


第四,厚植中国特色,致力中国设计学主体性的建构。交叉学科建设本身就是我国学科设置制度自信的一种体现,建设过程中更要强调中国文化的独特价值。越是以新技术为背景,越要建设有中国主体性的设计学。交叉学科设计学作为一门有艺术要素参与的学科,讲求历史传承,虽然第一次出现在交叉学科门类中,但并不是一门全新的学科,在学科建设中不是全新建设、另起炉灶,而是要尊重设计学学科的历史传统,结合中国设计丰厚的资源和人文底蕴,建设出不同于西方的设计学,体现学科自信。笔者在常年从事设计学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中外设计学虽然有共同的领域,但是常常面对不同的问题。即便是西方的设计学,也是一个停留在“学科有无”论争层面的弱势学科。此时假设西方设计学领先,与其让中国设计学永远跟在西方设计学后面亦步亦趋的“纵向取法”,不如采取“横向取法”的策略,从中国传统和人文学科中寻找智慧。当代西方现代性设计的大生产,已经暴露出机器化大生产所导致的千篇一律的机械审美、现代设计的批量化生产所导致的审美个性缺失、“有计划的废止制”所导致的产品质量屈从于资本等问题,此时通过“因地制宜”“量体裁衣”等中国本土的设计智慧,对全球化和现代文明提出批判、反思、引导,将会在极大程度上丰富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国际设计话语场。但是,建立中国特色设计学话语体系不是故步自封,而是要以中国学者的立场进入国际对话,向国际设计学界输出中国学者的原创性成果。在这方面,以往艺术领域的研究往往因使用中文发表而不为国际学界所知,同时也留下了对国际上设计研究的经典论争和最新进展缺乏充分了解的弊端;而自然科学领域的成果又常常缺乏对于在地性的强调,在国际交流方面有天然的优势和条件。两个学科的交叉,或许会为国际设计学界带来新的面貌。


以笔者所在的北京大学为例,交叉学科设计学对于以往未设置设计类学科、专业的北京大学来说,同样是一个介入、发展中国当代设计学的契机。 首先,北京大学在设计方面有悠久的历史传统。 1918年时任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提出“惟绘画发达以后,图案仍与为平行之发展”,1924年北京大学出版的《造形美术》中已包含图案(设计)的内容,同时期鲁迅还为北京大学设计了沿用至今的校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宗白华对于工艺美学、园林美学和技术美学的相关论述是我国当代设计美学建立的重要基础,1987年哲学系教授叶朗在《现代美学体系》中,将“审美设计学”作为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北京大学是中国设计学研究的一方重镇。 其次,在现有积累方面, 北京大学有分散在校内艺术学院、工学院、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城市与环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王选计算机研究所、软件与微电子学院、智能学院、信息管理系等院系的文化产业、景观设计学、建筑学、广告学、中国文字字体设计、动画、数字艺术等设计相关学科、专业,其中 不乏服务重大国家战略的设计项目和一批设计类国家级人才计划入选者,新工学相关学科的设置也很完备。 最后,北京大学有相关交叉学科建设的平台与经验。 近年来,北京大学设立了前沿交叉学科研究院,探索校内相关学科交叉研究和人才培养的新模式,打造“区域国别研究”“临床医学+X”“数字与人文”等交叉学科创新研究战略与相关平台,还成立了新工科、新文科建设办公室,这些资源都将会对未来设计赋能相关学科提供切实有效的参照和支持。而交叉学科建设的“北大经验”,也将会对国内外综合类高校交叉学科设计学的建设做出行之有效的示范。


结 语 交叉学科门类下的设计学一级学科既是一个全新的设置,更是学术创新的重要途径。在理论研究方面,如果说艺术学一级学科中的设计研究侧重于历史和理论研究,那么交叉学科设计学研究则侧重于通过实证研究方法补充既有的设计学研究范式;在实践创造方面,如果说专业学位的“设计”侧重于衣食住行等传统设计领域的创意和功能需求外,交叉学科设计学则需要结合新技术、新理念开展科研,探索未来设计的无限可能。对新文科、新工科建设来说,交叉学科设计学的设立是一个工学与艺术学乃至其他学科交融碰撞、实现联合创新的机会,但设计学在发展过程中,既要提炼内核——不断凝炼其核心的专业知识体系,也要限定边界——防止无限扩大“设计”的外延或完全替代传统的设计领域。其中尤其重要的是坚守中国设计的初心和底线,对传统的视觉传达设计、服装设计、环境艺术设计、工业设计等四大领域的设计创造和研究形成补充,同时注意挖掘中国传统工艺美术、民间美术等传统设计领域中的设计智慧。只有这样,才能促进设计学学科家族的共同发展,实现中国特色设计学话语体系的主体性建构与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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