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自诞生之日起便成为了人类在社会中塑造自身形象的工具，不断协助人们更好地“演绎”自己——这便让戏剧性成为了时装的隐形属性，其时刻指引着穿衣者按照事先勾画好的剧本走向他们所期望的“下一幕”。
而当下我们所要探讨的正是时装与戏剧的微妙联结。二者皆为拥有成熟理论架构的创造性领域，因此如要讨论它们的关系，不得不从多种维度入手：以戏剧为主体的舞台服装；以时装为主体的戏剧化表达；二者的多元化跨界合作。如此种种皆在戏剧与时装间构筑起了一条坚固纽带，将我们的思维引向了更加广阔的维度，也让问题逐渐浮出水面：时装设计与着装行为中是否一直暗含着戏剧化成分？它从何而来，又在以怎样的方式对时尚产业及着装群体的行为方式产生着影响？
在探讨时装与戏剧的关系之初，或许要先理清二者于对方而言具有几分影响力。首先应明确的是，时装对于戏剧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便需要引入舞台美术的概念加以说明。亚里士多德曾概括了组成剧本的六个要素：情节、角色、主题、语言、音乐、景观。这里所提到的景观，是指戏剧制作过程中所涉及到的布景、服装、灯光、化妆、道具及剧院的舞台整体外观，它们共同构筑起观众眼中物质层面的戏剧视觉效果，与演员的主观演绎一同决定了戏剧的张力与感染力，而这便是我们当下所要讨论的舞台美术。
随着技术的发展，舞台美术对戏剧的影响力逐渐增加，服装作为其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地位也必然不容小觑。长久以来，西方人一直把电影称为移动的画面艺术，那么以此为基础，我们便可以把戏剧称作流动的雕塑艺术。服装作为装点其中的文化软雕塑，曾一度为戏剧的表达披上更加生动与多元化的外衣，并以此为根源扩充着自身的文化属性。
Fendi 2021春夏高级定制系列
设计师川久保玲就曾借歌剧《奥兰多》在时装与戏剧间搭起了一座桥梁。小说《奥兰多》出自二十世纪英国先锋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之手，讲述了主人公在四百年的历史中于男性及女性间穿梭流转的故事。故事中有关时空穿越及模糊二元性别界限的前卫观念极具戏剧化色彩，让其成为了戏剧创作的绝佳母本，不断被呈现于电影荧幕及戏剧舞台上。在维也纳歌剧院对歌剧《奥兰多》进行筹划的过程中，川久保玲受邀成为了剧作的戏服设计师。在沿用其自身设计语言的基础上，川久保玲将主人公从16世纪的伊丽莎白时代开始，直至穿越到爱德华时期以及维多利亚时期的样貌分别以当代视角进行呈现，通过怪诞的不规则廓形阐述了服装的去性别属性。
川久保玲为歌剧《奥兰多》设计的戏服“ACT 3”（第三幕）
为了呼应故事的线性叙事结构，她将歌剧《奥兰多》命为“ACT 3”（第三幕），并将这一灵感延伸到了自己的时装设计作品中，把Comme des Garcons HOMME PLUS 2020春夏男装系列命名为“ACT 1”（第一幕），将Comme des Garcons 2020春夏女装系列命名为“ACT 2”（第二幕）。按此逻辑，从奥兰多的少年时代开始，遵循时间顺序以戏剧结合时装的形式讲述了其完整的一生。
川久保玲为歌剧《奥兰多》设计的戏服“ACT 3”（第三幕）
Comme des Garçons 2020春夏女装系列“ACT 2”（第二幕）
川久保玲认为，女性无需借由“性感”去取悦男人，这与《奥兰多》所秉持的性别模糊概念不谋而合。歌剧戏服中那些刻意忽略女性曲线的怪异廓形不仅阐明了人物特征与故事主旨，也迎合了设计师自身的情感认知。
曾经，以《奥兰多》之名，时装因戏剧所需而获得了诞生于舞台的理由，以配角的形象将演员的演绎带向了更加丰盈的维度。幸运的是，在之后的岁月中，其又借设计师之手登上了主角的宝座。秀场之上，设计者借时装的视觉力量重塑出昔日舞台剧中的美好愿景，让戏剧性化为了服务于时装的外在表现形式，而当身着华服的人们从舞台走向秀场，便意味着戏剧正在借时尚这一契机步入生活，将演绎者口中的梦境带向现实。
如果说舞台上的戏服是时装服务于戏剧的标志，秀场上具有视觉冲击力与饱满灵感根基的新装是戏剧服务于时装的证据，那么二者基于其各自的固有概念与逻辑架构所达成的合作，便预示着一种平等的碰撞。这种碰撞让两个领域得以实现深度融合，并从中收获新的身份。
在当代文化的感染下，时装与戏剧能够于平等的跨界合作中实现双赢。这是一场视觉语言与肢体语言的碰撞，时装可以丰富戏剧的表达手段与呈现效果，而戏剧又得以为时装赋予新的文化底蕴，拓宽其在穿着方式上的可能性。Valentino便曾多次与沉浸式话剧《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进行合作，将品牌全新系列作为演员的戏服，借由表演者富有张力的肢体语言实现戏剧与时装的深度融合。
《不眠之夜》与Valentino 2023秋冬系列
合作打造的特别演出《Black Tie黑领带》
《不眠之夜》是以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麦克白》为母本创作的沉浸式戏剧，观看者可以在表演场地中随意走动，自由选择观看路线及内容，甚至可以触碰舞台道具。表演者将以偶遇的形式向观众献上“私人化”演绎，这一表现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拉近了观众与演绎者及舞台之间的距离，使得作为舞美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服装也得以走入观众席，更好地丰富观者的视觉体验。
在将Valentino 2021秋冬ACT系列服饰融入特别演绎《梦入新生》后，《不眠之夜》又在神秘的上海“麦金侬酒店”剧场与Valentino再度合作，呈现了一场名为《黑领带》的特别演绎。在沉浸式剧场中，Valentino 2023秋冬系列中的解构式黑领带成为了戏剧的主题，主创者借演员的肢体语言将这一严肃而古老的传统符号演绎为无性别与场合之分的日常物件，让时装与戏剧在交流中得以重生。
《不眠之夜》与Valentino 2023秋冬系列
合作打造的特别演出《Black Tie黑领带》
无独有偶，俄罗斯籍电影导演、编剧、演员Renata Litvinova在其最新舞台剧《仙人掌》（The Cactus）中，也选择身穿多套Balenciaga高级定制时装进行舞台呈现，借由衣物的夸张视觉效果将舞台剧的情感氛围无限放大。
Balenciaga高级定制时装
在舞台剧《仙人掌》（The Cactus）中的呈现
而在Balenciaga春季24系列发布秀中，时装与戏剧又得以再度融合。品牌以一段类似于街角纪录片的微电影取代了传统走秀，通过一镜到底的方式呈现出巴黎乔治五世大道10号门面前的景象。不同于舞台上过分夸张的戏剧表达形式，影片中的模特们身穿新装，化身街道上的“匆匆过客”，为各自的生活奔波着，无需顾及镜头，也没有主次之分。他们来自不同的阶级，拥有不同的生活节奏，使用着不同的交通工具，时而撑伞避雨，时而向街旁的店铺张望，每个人都是各自生活轨迹中的重心。
Balenciaga春季24系列发布秀短片
品牌以舞台剧的形式记录下了人们平凡的一天，也以这种方式向观众表明，时装与戏剧无非都是生活中的某一组成部分，在此之前，人才是生活的主角，是舞台的主人。
Balenciaga 2022秋冬高级定制
美国职业导演、剧作家和戏剧评论家罗伯特·科恩（Robert Cohen）曾在《戏剧》一书中阐明了其对于戏剧的定义：“戏剧是看，是做，是目睹所作所为的发生。戏剧到最终是一种活生生的样式——一个流动在时间、感觉、体验中的过程和事件。戏剧既是一样具体的东西，又是一种进行中的状态，不断地形成于现在时态中。”这组定义不断强调着戏剧的现实性，它不是被定格在某一物理空间中的程序化行为，而是由每一个碎片化的当下组成的“正在发生”。它是具体的自然行为，被织入时空，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而非仅仅停留于华丽的舞台上。这一点与时装的内在属性格外贴合，曾几何时，我们总是习惯于将关注点聚焦在戏剧之于服装的灵感价值上，但却忽略了服装自身本就具备的戏剧化属性。
Balenciaga 2022春夏系列
在舞台剧《仙人掌》（The Cactus）中的呈现
Balenciaga 2022春夏系列
事实上，服装所特有的装饰性早已为其注入了戏剧化成分。人们每日在衣橱前反复思忖，渴望将自己乔装为他们希望被人们看到的样子，这一着装行为本就暗含着“表演”因素。如果说着装是一场后台化妆仪式，那么外部社会便是人们每日竭尽全力效力着的舞台。无论从穿衣者抑或设计者的角度去考量，这种戏剧化内核的影响力都是时刻存在着的，且永远不会消失。
曾经的John Galliano在Dior挥洒才华，以天马行空的设计语言一改品牌从前的刻板与优雅，将其打造成了自20世纪90年代至千禧年代的时尚传奇。如今，他笔下的Maison Margiela在以解构主义为内核的先锋设计理念加持下再度走向了新的美学高度。对“戏剧”的痴迷不仅被印刻在了这位设计鬼才的服装语言表达中，也被延伸到了其对秀场的设计中。Galliano笔下的Maison Margiela 2022秋冬高定系列让我们看到了时装与戏剧的全新可能。舞台空间被数字屏幕切割为若干场域，身穿怪诞服饰的模特们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以舞台剧的形式展现了时装的戏剧张力与文化可塑性。
Maison Margiela 2022秋冬高定系列
与之相似，Schiaparelli、Thom Browne、Viktor&Rolf等品牌也不断以各自离经叛道的方式讲述着时装背后的戏剧化内核。Viktor&Rolf甚至在若干年前就已选择关闭其成衣系列，转而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高定的设计上。从超现实主义到解构主义再到更加广阔的维度中，设计师们借由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不厌其烦地诉说着自己心中的戏剧之梦。
Balenciaga高级定制时装
在舞台剧《仙人掌》（The Cactus）中的呈现
时尚是一场盛大的舞台剧，身穿华服的人们站在分岔路口，无论亟待走向具象的秀场聚光灯还是抽象的人生舞台，都将结局引向了同一个方向——戏剧化演绎。设计师在表演，舞台上的模特在表演，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也在表演，他们效力于不同的舞台，拥有不同的剧本，却都在借时装这一物质手段演绎着各自永无止息的私密化戏剧。
文章来源：GLASS Offici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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