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is Van Herpen2021年以菌类与土地为灵感的“重生的根基”
奥艾丽斯·范·荷本（Iris Van Herpen），这是一个令人患上失语症的名字。即便不曾触碰实物，寄存在影像中的Iris Van Herpen时装，也似视觉的巫术。或者，用时装来归类荷本的创作太过浅薄，甚至高级定制 — 今日时装体系中的塔尖，也无法囊括这位创作者所赋予其每一个系列、每一件作品之上，那层层叠叠的技艺、观念与纯粹的感官冲击。是的，艾丽斯·范·荷本是位艺术家，只不过服饰恰巧是她创作的媒介。而最终输出的，是生长在人体之上的雕塑与装置，是以先锋创意融合前沿科学与传统服饰工艺，输出凌驾于我们认知边界的作品。或者，让我们称呼荷本为一位哲学家，颠覆着美学的思考与表达，让我们看见未来。
水的灵感
Iris Van Herpen的2023春夏系列“空白协议”
生于1984，临近40岁即在巴黎装饰艺术美术馆拥有回顾展，我们不得不承认艾丽斯·范·荷本超凡的创意才华。此次展览的展陈设计一如Iris Van Herpen的秀场，服饰艺术的表达是跨学科的实践；是当代艺术、音乐、设计与科学相融合的整体，而非像传统时装设计师那般，固守时装的绝对主体性，将非服饰的模块视为装饰之用的“配菜”。“水与生命的起源”作为展览的开篇章节，Iris Van Herpen的2023春夏系列“空白协议”（Carte Blanche）作品与艺术家大卫·斯普里格斯（David Spriggs）的装置作品“起源”（Origins）在空间中形成对话。同时，日本艺术团队目（Mé）作品“接触”（Contact）将海浪化作可触碰之物，作为当代视角下的自然体悟，与出自十九世纪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Ernst Haeckel）的博物插画和 Léopold&Rudolf Blaschka的玻璃雕塑所呼应。空间着意模糊着时间与认知的线性视角，试着塑造某种指向精神性的共时性体验。这样的叙事法则，或许揭露着艾丽斯·范·荷本后现代式的认知论：科学与艺术、感性与理性、柔软与坚硬，他们并非二维轴线图上分置两极的坐标，而像海洋中的浪与沙一般，柔性地相互作用，永不止息地运动、塑造着海浪与潮汐 — 这来自自然的、瞬时而永恒的柔性雕塑 — 恰如她的时装。
大卫·尤佐楚库（David Uzochukwu）为Iris van Herpen2020春夏系列“感官之海”的创作
海洋 — 是艾丽斯·范·荷本近年来钟爱的主题。2019年系列“灵魂交换”（Shift Soul）中，艾丽斯·范·荷本研发了名为“银河脉冲”的技术，将印花丝绸热黏合在聚酯薄膜之上，并使用激光切割成数千个0.5mm大小的蕾丝，在行走时形成如深海珊瑚式的颤动。2020春夏系列“感官之海”（Sensory Sea）的21个造型是海洋仿生学的液体迷宫，与澳洲女性艺术家雪莉·卡拉瑟斯（Shelee Carruthers）合作的印花柔和的蓝、绿、赭石与珊瑚红，描绘了如大堡礁奇境式的色彩。印花面料经裁剪，手工黏合于数百片3D打印的硅制骨架之上，复刻出狮子鱼的仿生造型。2023年的“空白协议”（Carte Blanche）中，荷本放弃了常规的秀场展示，转而与法国女性艺术家朱莉·戈蒂埃（Julie Gautier）共同制作水下摄影影片。模特身着高订时装与水中舞动，身体、服装与水之间形成微妙的互动张力：自由与抵抗、显露与遮盖、3D打印的胸甲与织物之上的刺绣那软与硬的感受差异与水被模糊。在朱莉的编舞中，黑色的面纱、女性在水下压迫时的挣扎、跃出水面时获得身体的自由与服装的绽放……荷本在诗意的叙事下描绘的是对女性反抗压迫的声援。“我一直在关注伊朗示威活动并共情于她们的伤痛，我希望我的设计和我所在的社群能为女性力量与勇气发声。”
可持续的巧匠
ris Van Herpen首个时装系列“化学乌鸦”
艾丽斯·范·荷本的设计是未来的，更是人文的。设计师的人文性不仅体现在创作中对社会议题的关注，更是将可持续意识作为设计的根基，于十六年的服饰艺术创作中一脉相承。2007年，荷本的工作室旁生活着一群乌鸦，这些象征着黑魔法、智慧且对闪亮之物独有偏爱的鸟类给予了设计师首个时装系列“化学乌鸦”（Chemical Crows）中，如炼金术士点石成金的魔法，设计师将回收而来的700把童伞的金色骨架化作系列中的极具视觉魅力的设计元素，使她成为少数在高级订制领域使用回收材料的创作者。
Iris Van Herpen2021年以菌类与土地为灵感的“重生的根基”
随着设计实践的不断精进，艾丽斯·范·荷本更加成熟地与新兴材料供应商合作，共同开发满足高级订制需求的可持续面料。自2021年以菌类与土地为灵感的“重生的根基”（Roots of Rebirth）系列开始，艾丽斯·范·荷本与海洋环境保护机构Parley展开合作，使用海洋回收塑料制成的面料进行创作。设计师将面料切割成数千个精细的三角形镶嵌图案，通过手工缝纫的方式制造出极具流动感的无缝渐变效果。下一年的“变质”（Meta Morphism）系列中，荷本被巧克力制造商梦龙（magnum）委派，使用生产剩余的可可豆荚代替硅作为3D打印原料。在商业与时尚跨界蔚然成风的今天，欧洲矿泉水制造商Evian亦与荷本展开合作，将清洁后的塑料水瓶与有机真丝制成坚固且具有水般波光的定制混纺面料。设计师将这一实践称为有机形态的在场与真正时装匠人精神的结合：“我们今天已到达一个时刻，有机真丝与回收尼龙已经能达到同样的、符合高级订制客户需求的品质。所以剩下的一切不过只是做出选择，而我们没有太多理由不去使用可持续的环保面料。你所需要做的，不过只是转变观念罢了。”
舞动的边界
对于艾丽斯·范·荷本而言，为其创意生涯带来最多掌声与关注，以及奠定其设计范式的经典之作，是在其首个巴黎高级定制时装秀上所展示的“骨骼裙”（Skeleton Dress）。这件经由选择性激光烧结技术和3D打印而成的无肩带连衣裙，如甲壳般包裹着穿着者，并不会因穿着者的移动而弯曲。被当年的《时代周刊》评为年度最伟大的五十大发明之一。设计师本人对此件作品的评注，是在自由与不完美间，所找寻到的美感。美国实验艺术家、批评家乔纳森·济慈（Jonathon Keats）则认为荷本的设计不仅是生命脆弱性的折射，也将这种脆弱置于炫耀的祭坛之上：穿着骨骼裙的女人展示着死亡的终将而至，却在这一展示中获得了更饱满的生命。2015年，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将这件作品纳入馆藏 — “它对抗了我们对可穿性的常规思维定式，同时新颖的3D打印尼龙材质也挑战了对藏品保存方式的传统。”早期的3D打印技术的高温制作过程会严重地影响作品的生命周期，而为了降低高昂的制作成本，尼龙粉末的重复使用更加速了材质衰解的过程。但或许恰如艾丽斯·范·荷本所言：“这即是时尚的稍纵即逝。”
Iris van Herpen首个巴黎高级定制时装秀上所展示的“骨骼裙”
在进入阿尔特兹艺术大学进修时尚设计之前，年轻的艾丽斯·范·荷本生活在荷兰小城沃梅尔，并持续接受着芭蕾舞的训练。这段经历，多少影响了其至今的创作思路。骨骼裙是一个舞者的起点，精巧的骨骼的运动是舞动的根基，而一位芭蕾舞者在起舞之时，他不仅在呈现身体的流动之美，也在无限地探索身体表达的边界。艾丽斯·范·荷本在构思其时装创作之时，会巧妙地借助艺术装置与她所创造的那些犹如从身体生长而出的服饰进行有机的互动。2019的秋冬系列“催眠”（hypnosis），荷本与美国艺术家安东尼·豪（Anthony Howe）合作。安东尼为其打造了名为“全能宇宙”（Omniverse）的动力雕塑，作为生命无限循环的一种隐喻。作为谢幕造型的“无限裙”（Infinity dress），是荷本自认迄今为止制作难度最高的作品。在铝与不锈钢的骨架上，纤细轻盈的天然羽毛经由机械驱动循环舞动，与安东尼的装置作品相呼应。“艺术家的雕塑散发出催眠式的能量，引导大家看到我们所想呈现的另一种时尚。这是对生命节律的持续探讨，以及与万物交织世界的脆弱性的回响。”无限裙在艾丽斯·范·荷本的创作脉络中有着别样的意义。设计师一直在捕捉身体运动时的姿态，身体是律动的主体、服饰是身体的呼应。而无限裙 Dress借由自主运动，突破了时装客体性的宿命。而上一次创造这一“自主时装”的是侯赛因·卡拉扬（HusseinChalayan），2000年春夏秀场上，一件玻璃纤维的A型裙经遥控绽放出粉色的薄纱裙摆 — 而那一刻的高光，也似是先锋时装的夕阳。
2019的秋冬系列“催眠”中作为谢幕造型的“无限裙”，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在时装被商业野心殖民的今天，艾丽斯·范·荷本似乎一人担下了时装信仰者对先锋时装的众多期待。在其时装屋成立早年，荷本也曾尝试过推出更大众友好的成衣系列，但今天整个时装屋的运营皆依靠其高级订制业务 — “可能这是我的固执，但对于我而言，创造一种愿景比生产服饰的数量有意义得多。”这些耗时700至1500小时的作品多被世界各地的美术馆收藏，艾丽斯·范·荷本也成为了荷兰的国家骄傲。我们会说，艾丽斯·范·荷本的设计来自未来，她将那些我们未曾设想的概念变成了现实。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她的未来气质，恰说明了时装作为当代艺术的绝对可能。时装的坐标，本身便落在商业与艺术之间，我们只是被商业的欲望劫持了太久，忘记了它本应能到达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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